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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阴霾之后的一个灿烂晴日。阳光像雪花一般大团大团从天空的麻袋中滚落下来,落到人的身上,就好像穿了厚厚的羊绒大衣一样暖和。默言走到街道上,可以看到自己的发丝散射出亮晶晶的光泽。她的眼睛眯起来,向白花花的天空望了一眼,继续垂下头,松松散散向前走。
她心情不佳,说不上为什么。将近年关烦琐的工作,无疾而终的恼人情感,似乎都有点关联,似乎又不是。心情不佳的时候,默言选择去看动物。看动物在笼中麻木慵倦地看人或睡觉或吃东西,她就觉得自己还不错。活得还不错。至少自由。虽然自由也只是相对笼中动物而言。
默言从西直门地铁钻出来后,就开始朝动物园走去,还有两站多路。但无所谓,她最近迷上走路,走路,可以与自己呆在一起,可以看看行人,发发呆。她是个爱发呆的人,但是选择的职业却令她几乎无法拥有独自的时间。
街道上围了一些人,默言远远瞥过去,又是有人跪地称家里父母均得绝症,自己无钱上学,请求好心人出资。动物园这边以这种方式乞讨的人很多。大概是假的。但是也无从分辨。默言一般也就走了。她从来也不算是那种乐善好施的人,但是今天似乎有些莫名其妙,她觉得自己好像无聊。就上去递给那人10块钱,那人,大概还是个十六七岁的孩子,连连鞠躬。她也不知自己怎么了,居然同他说话:肚子饿么?
男孩抬头看她,眼睛睁得大大的,有点惊讶,默言从她的眼眸里看到自己,小小的,镶嵌在男孩褐色瞳窿中。男孩的眼睛很漂亮,很大很清澈很温存,像绵羊或小鹿的眼睛。她承认自己动物看的多了,看到人,总会不由自主把人看成某种动物。譬如,她觉得他们处长就像一只猫头鹰,眉毛浓密斜插入鬓,眼睛阴鸷,眉心永远皱着,永远用一种挑刺的口吻跟人说话。
眼下这个男孩比处长的脸色好看多了。可是他还在迷惘。默言不得不重复一遍,吃过饭么?我请你吃饭。
男孩终于听懂了。很茫然地摇头。默言有些淡淡的失望。但没关系,大概都会拒绝吧。人跟人的交往应该保持一个分寸,不应该贸然进入别人的领域。她是公务员,这一点总应该比别人更清楚。
她笑一笑。继续散漫地前行。车水马龙。动物园这一带汇集了众多服装批发市场、餐馆、又是公交枢纽,所以人和车总是很多。迎面与她交织而过的人形形色色,但因是周六,情侣居多,手上多拎形形色色的塑料袋,里面大概是淘来的衣服。默言的同事小潮也热衷于在这边淘东西。经常能用低廉得不可思意的价格置办出还不错的行头。默言也陪她逛过,买过一些,但回去试穿,效果总不大好,所以后来,她们来此地,大半她去看动物,小潮逛街,而后汇合,小潮将男友叫来,为她们饭买单。
展览馆前,马路很诡异,横的竖的弯的转的全凑到一块,步行与开车都很费事。默言打算穿到马路对面,规矩地等了很久,一点缝隙都插不进去。看旁边人多冒险冲过去,决定也冒把险。看了前后两辆车的空隙,掂量一阵,冲过去。只是合该她倒霉,地上不知怎的滚来一个易拉罐。她一脚踩上去。猝然滑倒在地。后面的车于是无法避免地撞上她。
默言从来没想过自己会成为车祸的主角,而且是以这样损人不利己的方式。所以在被易拉罐滑翻在地的时候,她就朝着后面车子抱歉地笑了,真的很抱歉,我不是故意要拖你下水的。她心里说。
与此同时,感到车子巨大的力量冲撞了她。还算不错。车速比较慢,又加上刹车及时。她觉得自己不算怎么痛。于是挣扎着要爬起来。却看到手上和腿上涌流的血。她都有些奇怪怎么会有这么多血。而后看到脚,很多围观的脚步。而后有一双脚匆匆向她挪近,在她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那人已经蹲下身,将她抱起来。
她的心莫名慌了一下,大概是因为从未被人抱过的缘故,也大概有些担心自己的体重。虽然自己并不算胖,但90多斤的重量无论如何不会让人像拎一把蔬菜那样省劲。而后,被一股独属于男人的清幽却干冽的味道包围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撞得也算有点价值,抱自己的男人很有型,骨骼清奇,眼睛有种灼烧般的明亮,穿着低调但一眼望之很有品位,只是脾气似乎也好不到哪里去,眉头一直皱着,脸色很焦躁。默言大概也能知道自己误了人家的事,动了下,说:对不起。我没问题,放我下来。
男人没说话,眉却簇得更紧,几步之后,将她塞到他车里。行人和车丛迅速让出路来,车子疾驰而去。
男人扔给她一盒纸巾,是扔过来的。大概很不耐烦。默言有些反感,想跳出车,但忍住了,默默擦拭伤口。男人开始打电话,说:我这边出了点事,恐怕一时半会来不了。默言插嘴:我可以自己去医院。男人根本不理她。又连连跟多人电话。多谈公事。默言实在忍不住,道:开车可以打电话么,还想出车祸吗?男人瞥她一眼,皱眉。默言知道他在不耐烦,心里的愧疚忽然烟消云散。有什么了不起,不就是有点钱有点身份么,会不会尊重人,好吧,我反正无聊,就慢慢磨你好了。于是慢吞吞擦血,将纸巾扔得车中随处都是,还轻轻哼歌。
人民医院就在附近。默言很快就被带去检查,拍片,上药,包扎。只是皮肉伤,没什么大碍,但也浪费那人近一个小时。接过男人递过来的药袋,默言转身,直接出医院门。男人在后面叫,等一下。默言看他,他的神情很古怪,急躁、烦闷又有点关心,指了她,说:你,真没事了?
默言扬头:怎么没事?没看到流了血,蹭了皮么?
男人想了想,突然从包里取出一叠钱。给她。默言一愣,转而笑了笑,说:恩,很有钱。恭敬不如从命。谢谢。便收下。 而后挥手拦车。
回到宿舍。小潮意料中的不在家。大概与男友厮混去了。小潮有个别致的大名,水弄潮,人也长得很别致,小巧玲珑,五官精致,很像台湾的张韶涵。因为别致的名字与别致的容颜,小潮的男友也算多了去。一个男朋友能维持一个月就算比较长了。目前这个男朋友认识三日,但几乎已经如漆似胶。默言见过那个男孩,看他老实殷勤地伺候小潮就觉得有点悲哀。以她的估计,他们的恋情大概不会超过一周吧。但是也许人家男孩并不在乎。一周,无非是消耗些钱财,却也能得到些具体的东西,说起来也许更划算吧。默言进自己房间,直接躺到床上。这个时候,才觉得腿真的有点疼。
她忽然想杜铭。这个时候,他在做什么?无论做什么,决计不会想她吧。其实跟他有什么?一起坐了一个晚上,一起吃了顿饭,一起跳了支舞,一起通了一个月的电话。而后,他跟她说,他要出国了。一个月的时间,她的心刚好调动起来,然而必须冻结。她还不能忍受。但是呢,怎么办呢?必须冻结。她只能对他说一路顺利。
惆怅地躺了一会,忽然有手机铃声响,很陌生的音乐,不是她的,却真真切切在她房间里回荡。默言呆愣了一下,开始寻找,找了一阵,才发现铃音来自从医院提回来的那个药袋里。手伸进袋中搅了一阵,真的搅出一个手机来,三星款的,超薄,很华贵的一款。大概是撞她的那个男人落下的吧。踌躇了一阵,她翻开盒盖,说:你好。
对方愣了下,说:陆,陆总在么?
哦,那厮果然来头不小。默言想。一时却也不知如何解释来龙去脉,只说:手机是我捡的。对不起,我不认识这个人。
那个,那个……对方一时语塞。
默言道:叫他来取吧。我会奉还。
而后,不到一个小时的时间,默言断断续续接了10来个找陆某人的电话。听得烦,也解释得烦,关机了事。总算清净,她喝了点水,倒头睡去。
是被饿醒的。醒来的时候,看了下表,差不多是12点半。默言爬起来,去厨房煮泡面。而后捧着面碗去自己房间看电视。正好放午夜场电影。恐怖片,幽灵一样的人和音乐窜来窜去。不知为什么,默言对恐怖片超没感觉,从未觉得有什么可怕的。倒是对死亡的冥想常会让她在夜半惊出一声冷汗。忽然想,如果今天运气再差那么一点点的话估计灵魂已经不知归哪里了。死,是一片虚空,什么都没有。自己消失在茫茫宇宙,永远不会再有。便觉得无来由的寒冷。
把吃了一半的面放下。顺手把被子卷到身上。却忘了某人的手机还在自己床上,随着被子一扯,那手机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轻盈地飞向对面墙上,又当啷一声呆头呆脑掉落地上。哦。默言叫一声,摔坏就惨了,可赔不起。连忙拾起检视,面板灿烂如新,未看出什么损坏,便开机。
刚开通,就有电话进来。
默言按接听键。一个暴跳如雷的声音迅速闯进来:干什么关机?
默言稍避了避,说:你的手机妨碍我静养我为什么不关。有点礼貌好不好?
你才没礼貌,又不是你手机,想接就接,想关就关,你知不知道,因为你我损失……
哎。我又没强迫你丢三落四,不要有点钱就习惯对人颐指气使,告诉你,我想不想还你,还要看你态度好不好。
对方没了声息。
默言缓和态度,道:明天过来拿吧。我要睡了。
等一下,对方说,你,你的伤没事了么?
默言见他说得温和,便也客气道,皮肉伤,不碍事。倒是麻烦你了。
能不能这样,那人踌躇了会,说,明天一早,你能不能给我送过来,我的时间很紧。我……我可以给你一点报酬。
默言心头火起,想,你时间紧,别人就不紧么?正想拒绝。忽然想算了。送还给他算了。反正以后不会再见这样恶心的人。便问了他的地址。说:我马上给你送过去。
男人道:现在不行,我不在。明天七点吧。
默言挂电话。
不敢睡过头,上了闹钟。六点半起来。胡乱洗漱了下。就打车过去。是一家高档住宅小区,离默言宿舍不算太远。默言曾去过那个小区,因为小潮的一个男友便住在里面。那小区防范很严密,轻易无法进入。
车差不多到小区的时候,默言打了那人的电话,留给她的家里的电话。说:我在门口,麻烦你走几步路过来取。对方说好,睡眼惺忪的样子。默言想你倒睡的舒服,叫别人送,以为有钱真能让鬼推磨哪。
十分钟后,默言看到那人。昨天还觉得他长得不错,如今一眼都不想看。她摇下玻璃,把手机递出去。那人说谢谢。默言转头对司机说:师傅,可以走了。车子便开走。
2
回去补睡。而后换药。而后,将那厮甩给她的钱取出来,数了一下,将近千,再从自己钱包抽出一张一百,到楼下建行,一并汇给红十字会救济中心帐户。
默言每月都给那边汇100。并不觉得自己善良,只是不愿别人如她母亲那样。几年前,母亲得了肝肾综合症,需要肝肾一体移植。但没有钱,只能等。她一个做媒体的朋友给她在报上登了信息,终于接受了社会的捐赠,再借了点钱。总算够手术开支,但肝、肾却又等不到。母亲还是走了。后来她听说了红十字救济中心,可以申请领一笔钱。但是,再也没用了。她只能每月给那边打100块钱,希望别人能够用得着。很少。但是也只能这样。她一个小公务员,饿不死,却决计发不了财。
到晚上,小潮才回来,她的第N个男友肖建荣送她回的。看到默言臂上、腿上缠着纱布,小潮惊叫一声,一天不见,你,怎么光荣负伤了?
不算光荣。默言嗡声嗡气地回,出车祸。命大没死。不知是不是该喝杯酒庆祝。小潮没心没肺嚷道:哎,说喝就喝,我看你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这次竞争上岗,搞不好有戏。便让肖建荣下去买酒。肖建荣道:你怎么这么不懂事,有伤怎能喝酒。
小潮撇撇嘴,说,那,给默言买点鸡汤之类的吧。默言还来不及阻止,肖建荣已经出门了。
小潮坐到她身旁,轻轻摸着伤口,说,还疼不疼?要知道你出事,打死我也不出去。小潮是默言极铁的闺蜜。晚上喜欢蹭她被窝,大事小事公事私事全喜欢跟她汇报。默言有时听得都脸红。小潮却说,给你性启蒙呢。像你这样蠢真的人已经绝迹了。又常会对着黑暗唏嘘,男人怎么这么没眼光呢?怎么就没人追你,要是我——默言便推她,说,好了好了,有小潮美女青睐,我已经知足得不得了。后来,看到默言终于开始与别人煲电话粥时,她就倚在门边,叹道:终于有人欣赏你了,不知何方神圣,让我见一见吧。但还是没见到。也没过多久,默言的那段朦胧的感情还是像露珠一样蒸发了。
此刻看了小潮的关心,默言心里还是一暖,说:一点都不疼。又问,你们玩什么了?
小潮又撇撇嘴,说,一点都不好玩。他的一个女同事生日,我们去参加PARTY,很搞笑的,他同事的男朋友把自己装在一个巨型的盒子里,当礼物送给她。哦,都老夫老妻了,有什么新鲜啊。
默言脸一红,说,不要那么风尘好不好。
小潮吐吐舌头,说:你正经起来像综合科的王老处女一样可怕。
欠揍是吗?默言捶了她一下。
笑闹一阵,黄建荣拎了众多饭盒回来了。小潮命他撑开折叠桌,她将饭盒摆上,便在默言房中用餐。
他们单位宿舍还算是很不错的。两居室的房子,一人一间,共用厨房卫生间。只是没有厅,吃饭要么回房间吃,要么在厨房将就。反正,对他们这些毕业没多少年,又买不起房的人来说,已经很不错了。话又说回来,要没宿舍住,那点可怜的工资还不够支付房租的。
黄建荣30岁出头的样子,大概而已,默言觉得男人25-45岁之间都差不多。国字脸,皮肤微黑,戴眼镜,说话不多,看上去一脸忠厚。小潮对男人并没有固定的口味,俊的丑的老的少的,她一概有勇气尝试。有次质问过她,小潮说,看过《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么?我想寻找的是男人千万分之一的差别。我也从中寻找爱情。默言对小潮的性观念大跌眼镜,问:这也能找到爱情?小潮说,当然。你没觉得跟不同的人交往很有意思么?形形色色的人有形形色色的生活观念、生活方式,反应到具体细节上就会有不同表现。总有一种细节会打动你。那就是爱情。哦。默言瞪大眼睛,说,不觉得累么?行了,别试图说服我,反正我会很累。所以,观念决定命运了,一个桃花天天开,一个空闺天天守。
在哪里高就?默言开口问黄建荣。
星辰置地。不会没听说过吧。小潮抢道。咱们对面的富华国际就是他们开发的。
似乎有点印象。默言记得那应该是家很有实力的房产公司。
哦,陆非凡总知道吧,他们总经理。很有名的,超帅,脾气超级不好。黄建荣同学听到他老板的名字都要发抖的。小潮开涮黄同学。
黄建荣讷讷道:完美主义者,脾气总是大一些。
小潮继续眉飞色舞:两年前从宝洁跳过来的。很厉害的,刚来,就炒作概念,将星辰南面的滥尾房全部卖了。
默言道:恕我孤陋寡闻了。我的确没听说。
小潮连连摇头,说:服了你了。待会上网让你看看。不要晕过去啊。
这么夸张啊。男人你又见得不少。
小潮撇嘴,说:层次不一样嘛。
默言看黄建荣,他垂头,略有些尴尬。便问:什么部门。他回财务。默言说,财务还不算忙吧。他说,一阵一阵的。还好。不比销售部门。……问一句,答一句,此外,并不多话。默言觉得他很老实。但是小潮未必喜欢规规矩矩的人,越规矩越没个性的她越容易厌倦。不觉为他担心。
饭毕,小潮推黄建荣走。黄建荣踌躇说:那个,明天下午有个会,陆总亲自主持。我,可能要晚些去接你。
谁稀罕你接。小潮顶一句。
生气了么?黄建荣低声说,眼里俱是苦恼。看得默言又不忍,劝说道:小潮,态度好一些。
小潮侧过身,说:好了,走吧。等你好了吧。
黄建荣憨厚的脸上倏的涌出笑。
走后。默言道:打算维持多长时间啊。天天看你换,你不觉得很伤人么?
小潮边开电脑边说:各取所需,你以为他们真想跟我结婚哪。现在这时代。你已经落伍了。
啪啪敲字,又说,这个黄建荣我的确一点感觉都没有,玩的感觉也没有。我跟他在一起,只是要接近陆非凡而已。
什么?默言有点奇怪,第一次见小潮有固定目标。
陆非凡是咱们校友,我在一次聚会上见过一次。留下很深印象。想接近。你想问,通过黄建荣怎么接近?他们公司总会开一些活动啊,酒会啊,让他带我去,总可看到了吧。来吧,看看陆非凡,这就是。
默言微侧身,看向电脑屏。觉得眼熟。忽然就想起,眼前这个人居然就是昨日撞了自己的人。
小潮满意地看向她,说:眼睛发直了吧。要晕倒了吧。
默言收回目光,一笑,说:我晕,你的品位怎么这么差,这样的人也要。
什么?你认识他?小潮吃惊。
默言说没什么。恢复正常,说,自然不认识,但是没觉得什么好。
不跟你说啊。你现在审美能力严重倒退。你喜欢的那个什么杜铭,不知是什么样的怪胎。小潮手机响,便拿了奔回自己房间。
默言躺到床上。不可避免地想杜铭。
她一直喜欢瘦瘦高高斯文儒雅的那类人。杜铭就是。与他初相识是在财政部召开的一次会议上。她那时被借到署里,处长有事走不脱,派她去重庆公差。他们下榻“天赐温泉”。沿着一条爬满藤蔓植物的木桥向河中挪移,两边就是一排排精舍,房间里可以泡温泉,靠水处有露台。岸边的蔷薇绿萝攀附到栏杆上,又在水面投上深碧的影子,几朵睡莲梦幻般的开着,红色鲤鱼在里头穿梭。躺在摇椅上望水天一色,仿佛来到世外桃源。
报到第一晚。她洗过澡,穿了宽大的白色睡袍到露台看小说。晚风轻拂,月色迷蒙,她躺在摇椅上,一晃一晃,就像水中的鱼。若非有蚊子打搅,她真觉得是完美的夜晚。读累了,抬头看月,偶一瞥眼,竟见对面有人怔怔看她。她不知道是谁。想自己穿了睡袍,大是不雅,连忙回房间。
后来知道是杜铭。科技部的。她和他的房间正好隔水相望。
熟了以后,他说,那晚上见她,惊为天人,她在月光中,一身素白,长发飘飞,笑容宁谧,真的美极了。他说他无法不动心。
是月光增加了虚幻,也是夜色掩映了缺憾。很失望吧,其实我很普通。默言对他说。
会后组织方安排去九寨沟。她很倒霉,居然起高原反应,还很严重,呕吐腹泻,指甲变黑。他牺牲欣赏美景的机会,自告奋勇送她下山。在当地医院打了点滴,她很快缓和过来。他送她回酒店。在她房间里,聊了一夜。
很投机。她从来不是一个多话的人,可对了他,不知为什么变得舌灿若花,童年往事、家庭变故、单位琐事,林林总总,滔滔而来;她也从来不是一个肆意暴露情绪的人,但对了他,她能笑能哭。他也一样。
到天露晨曦的时候,他们血红的眼睛都闪着亮晶晶的东西,于是又笑,这回笑得含蓄。内心点点滴滴淌着什么,又说不清楚。
回京后,他们开始通话。很轻柔,很甜蜜,就像一个梦境。他家世很好,父亲是一个正局级干部,母亲是某高校副校长,;她不行,父亲在老家开一个小作坊,母亲看病积下的债等着自己还。但是,他们都不去想这些。只想爱。
他单位有个活动,他邀她去。她生平第一次精心打扮。他们在舞池共舞。他说,好美,你真的很美。她翩然一笑。深深浅浅的情意,尽在不言中。
某天晚上,他给她电话。说:心情不好。你能出来么?她顶着寒露匆忙出去。在酒吧见到他,他喝得多了。对她说:不想做公务员,没劲,算计来去,混一辈子,能混到我爸的样子就不错了。有什么意思。她把他的酒推掉,扶他出去。他说,不想回家。她便将他带到自己相熟的一家粥店。给他要了茶,也要了白粥。
她强迫他喝茶,他喝了。清醒一些。趴着桌子看她。她有些不自在。把粥推给他。他张开嘴,她只好舀了往他嘴里送。一勺一勺,空气有些暧昧。他忽然伸手抱住她。碗被划拉到地,发出清脆的碎裂声。她呆了呆,挣脱开他,收拾残片。心很乱。应该接受他的拥抱甚至进一步的,但她没有。也许是,羞怯。她为自己找了理由。
后来没再见面。但是还是通着话。
一个周末,外面下细细的雨,她的心情无着无落,突然很想念他。于是放下矜持,给他电话。老实说:我想念你了。
他屏息了一会,说:对不起,默言,我要去法国了。明天。
她心里突然很痛,这样大的事他没有咨询过她的意思,他们其实又有什么?很好笑。她便静静说:旅途顺利。
挂下电话。觉得虚脱。自己原来只在自己编就的网中。做着好梦。却只是梦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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