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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想看<<九重凤阙>>吗?我来贴!!!(全文并番外贴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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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金戈铁马·乱世浮光 苍茫之局

    听到身后的响声,苏谧就知道是他来了。她没有动,依然出神地注视着眼前层层叠叠的雨幕。

    自从她来到了倪家,倪廷宣也知道她喜欢安静,将她安置在东侧的这一处别院之中,除了他时常过来探视之外,只余下几个日常服侍的侍女,平素一直无人前来打扰。

    习武之人日常举动行走之间都远比常人隐蔽轻微,按照他平时的习惯,自己是不可能察觉到他的进入,但是,他总是在走到院子门口的时候就会有意地放重脚步,让苏谧察觉到他的到来。

    他是个体贴的人。每每意识到这一点,总是让苏谧感到一阵不舒服。自己好像是陷入了一个迷局之中,看不清楚未来的方向,无法摆正自己的位置。这样的感觉让她无所适从,她不是那样贞烈到愚忠的妇子,连被自己的敌人碰触一下都要视作奇耻大辱,斩断手脚以表清白,可是她依然习惯于主动地去把握住时机,眼前迷茫的局势却不让她无可奈河。

    而且,眼前的人救过自己两次性命了。这个认知让她更加地难以忍受。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阵子,苏谧好像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一样,将手伸进雨帘之中,如珍珠碎玉般的雨滴打在她的手上,溅起点点轻薄的水花,留下冷冽彻骨的凉意在肌肤上。

    秋天的雨,已经这般冷了,似乎马上就要入冬了。

    苏谧有片刻的失神。

    不知不觉,倪廷宣已经站到了她的身后。

    “有什么事情吗?”苏谧没有回头,轻声问道。

    “嗯,是想来说一声,我可能要出门一些日子。”倪廷宣斟酌着用词。

    “是率军南下吧,如今倪尚书的兵力已经北上与辽军交战了吗?”苏谧转过身来,直视着他开门见山地问道。

    前一瞬间,她还是雨中神思缥缈,下一瞬间,她就开始不得不面对现实。

    这些日子居住下来,苏谧再一次见识到倪家在墉州势力的坚不可破,自己手中无孔不入地谍了势力在墉州几乎完全是一筹莫展。情报传递起来竟然比困守京城的时候还要困难。

    而且,苏谧知道自己的身份终究是过于尴尬,对于她的势力,她不相信倪廷宣会毫无察觉,如此,干脆就让手中的力量彻底停止了行动。

    反正只要她想知道的,依然会知道。

    对于目前的局势情报,倪廷宣并没有隐瞒他,府中得到的消息只要她想要知道,就会告诉她,而倪家的情报之详细周密尚且远胜于苏谧和齐皓的势力。这些日子以来,对于天下时局,苏谧反而把握地更加精确了。

    就在前不久,倪源空袭詹冶,大败新帝,将南陈的反抗势力几乎一网打尽。新帝被部属掩护着撤退回南方,不久就传来消息,被南方叛乱的夷人部族所杀。首级已经送往京城。新帝一直无法将许诺给夷人的财物兑现。而倪源又连续不断地许以重利,答应给予他们诸多权力,两相比较之下,以致于这些夷人部族倒戈相向。新帝一死,南陈境内的反抗势力群龙无首,已经难成气候。

    倪源派出手下对各方势力恩威并济,收拢招降,自己则亲自整备兵马,准备挥师北上了。

    之前,辽人自持已经占据了居禹关。派出使节,想要与倪源议和,商量以建邺一带划分边界,南北分治,被倪源严词拒绝,并且驱逐使节。看来双主的战争是不可避免了。

    依照倪源雷厉风行地手段。应该是要率军北上,与辽人决一死战,而同时墉州的兵马也自然是要配合他的攻势,南下夹击辽人。

    一切都在葛先生的预料之中。

    听了苏谧开门见山的问话。倪廷宣怔了一怔,点了点头,随即又摇了摇头。

    “是要开战没错,但不是南下,是要北上。”倪廷宣说道。

    “北。。。北上!”苏谧愣住了,她疑惑地看着他,难道他不是要与倪源合击辽军?

    倪廷宣没有说话。他明白她是个聪明的女子,对着时局有着近乎犀利的见解。

    “北上的话,你们目标是。。。。”苏谧凝神思索着,隐隐明白过来,紧接着不敢置信地看倪廷宣。难道他是想要。。。。。

    “我原本也是准备整军南下的,可是,父亲传来消息,命令我们北上,攻入辽国的境内。”倪廷宣语调平淡地说着自己的接下来的动向,他苦笑了一下,倪源送来的信笺将他大骂一顿,责备他看不清楚时局。

    其实,他也能明白,如果此时率军南下与父亲的部属合力对付辽军,虽然胜算很大,但是损失必定不在少数,而且还有各方地势力在虎视眈眈,伺机而动。到时候战事拖延下来,只会便宜了别人。

    可是。。。。如果让父亲一个人对付辽军。。。。。

    也许也是明白这一点,所以倪源的信中不仅将各种厉害关系挑明,更发出公文给窦峰等人,严词命令监督他立刻整军北上,不得延误。

    倪廷宣知道自己的父亲有多么的好强和骄傲,辽军打通居禹关的事情对他来说是一个极大的打击。险些覆灭了他们全部地优势。这对于他来说,是绝对无法容忍的。所以才会坚决地驱逐辽人的使节,准备整军北上,与辽人对峙。如今大事将成,他绝对不能够容许出现丝毫的纰漏。

    苏谧地思绪飞快地转动起来,如果墉州的兵马不是按照葛先生预料地那样南下与倪源一起两面夹击辽人。。。。

    其实,倪源会这样命令,不过是围魏救赵的老数路,一旦辽国本土之内被攻入,不仅能够将辽军增援的部队拖延下来,而消息传入辽军之中,势必会极大的打击辽人的士气。到时候尽力在占据优势的情况下把辽人逼回到谈判桌上,最大限度地保证自己的势力不受损伤。而且如果在辽国境内的战事顺利的话,极有可能从居禹关南下两面回师京城。

    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他自己能够支撑地住耶律信的攻势,能够支撑地住那辽国二十万精锐铁骠如首页我迅雷般的打击,而且必须支撑到倪廷宣率军在杀机重重的辽国境地打开局面才行。

    倪源所属的兵马,虽然也是天下少有的百战之师,但辽人铁骑精锐,兵力强盛都在其之上,耶律信亦是与他齐名的当世名将。

    葛澄明都没有料到倪源会有这样决然的自信和孤注一掷的勇气。

    苏谧抬头注视着倪廷宣隐带担忧的面容,这样的魅力和自信,是对于他自己,抑或者是对于自己的儿子呢?

    无论如何,他这样的决断,立刻将葛澄明预料之中的计划打破了。

    他们还是小看了倪源。

    “准备什么时候动身?”苏谧问道。

    “尽快。”倪廷宣果断地说道。墉州与辽国虽然接界,但是边境处全是延绵不断的山脉地形,从断墉关快马走,一路通畅,也需要近月的时间方能够抵达辽人的都城息京。南方的战事一触即发,他们的行动一定要快,才能够赶得及时。

    苏谧还想要问什么,视线一转,却见到门口处出现一个身影,竟然是窦峰。

    自从苏谧居住在这里,几乎上每天倪廷宣都会抽出时间来看他,其余闲杂人等也都知道这个惯例,不会在这个时候过来打扰两人。除非是非同一般的紧急军情。

    隔着雨幕,苏谧隐约可见窦峰脸上的沉痛和悲怆。

    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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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卷 金戈铁马·乱世浮光 兵至息京

    寒风吹过,忽然一朵洁白轻盈的小雪花从身边的窗口飘落了进来,转过一个优雅的弧度,缓缓下坠,正停驻在苏谧的鼻尖上。

    清凉的感觉让苏谧回过神来,随即又有一道温暖覆盖上来,她怔怔地看着眼前,是他俯过身来,贴近她。

    感受到他近在咫尺的温度,苏谧只觉得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她恍如坠入了一个迷雾,想要说出什么来打碎这尴尬的气氛,却又全身僵硬而无法动弹。

    迷茫之中,他却只是伸出手,为她轻轻拂去那一粒冰霜。

    苏谧终于如释重负,却又隐约地有些恍惚。她逃避一样地转过头向外看去,不知道在什么时候,被浓得的包云遮掩去的月亮已经探出了头,冰冷而轻灵的月光撒落下来。照射在洁白如玉的雪地上,反射起如迷雾般的银光。

    依然有雪花在不停地飘落,却比刚刚小了很多。乌云也已经散去。

    “雪要停了啊。”苏谧轻叹一声。

    不是何时,倪廷宣站在了她的身边,两人并肩站在窗前,看着满地的雪光月色。

    京城里面应该也已经下雪了吧?这遍地的白雪和月光,在这简陋的土城里面所看到的,与在琼楼玉宇,九重宫阙之内所见到的,可是会有什么不同?

    浩瀚苍穹间,荣辱沉浮,悲欢离合,不变的,仿佛唯有这一轮弯月。

    为了加快行军的速度,倪廷宇以及众将带领着骑兵快马轻骑先走一步。如今辽国国内空虚,正好是趁虚而入的好时机,而且速度一定要快,在辽军合围回援之前,直接杀奔息京去,才能够取得最大的战果。

    而后方的轴得粮草行进速度肯定跟不上,于是干脆留守一队人马保护着,缓慢向前。苏谧则跟随着留在轴重营之中。

    攻入辽人境内之后,行军持续行进,轴重营地行军速度虽然缓慢。好在前方的消息随时都有探马传递。医官的营地是后方的轴重营之中守卫最安全的了,留下护卫的士兵都是精锐,其中有几个士兵毫不引人注目地随时守卫在苏谧的身侧,对于她特别的照顾,苏谧自然知道是倪廷宣留下保护她的人手。

    十几天过去了,在大草原上越走越深入,让苏谧吃惊的是。一路上却是偶尔才能够见到被攻破地村寨和部落,大军行进之处,几乎称得上是畅通无阻。

    她知道辽国是草原上游牧民族所建立的政权。数百年之前,整个草原上势力纷杂,契丹,刺葛,迭刺等各个部落林立,彼此之间征战不休,时时趁中原国力衰弱的时候入侵,却没有一次成功建国过。

    直到一百多年前。被契丹部落所统一,当时的中原正是诸国纷争,混乱一片,他们趁机挥兵南下,势不可挡,将原本就已经战火连连的中原搅得更是生灵涂炭,并且在中原建立政权。国号为“辽”。

    可惜这样强势的政权也不塓昙花一现。紧接着中原出了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就是当年地梁武帝,率领着一手建立的精锐士卒,经过数次大战,率军将辽人赶出了中原,结束了这个立足北方不到二十年的短命的胡族政权。建立起大梁延绵百年的基业。

    辽人虽然实力大损,退出中原,但是他们兵强马壮,铁骑精良。天下都难以有人与之争雄,此后,时不时地窥伺中原,试图南侵。当时北方在梁武帝驾崩之后,又陷入君雄逐鹿的局面,包括梁国在内的诸国国力都日渐衰弱,不得不向辽人议和,献上美女财帛,以求自保。齐国建立初年,也曾和亲辽国,直到近几十年来国力大增,而辽国国内又政权不稳,才逐渐地占据了上风。

    辽人在退守草原之后,依照着中原的习俗,建立了国者,号为息京。皇室贵族皆聚居于其中。

    远征军这一路打下来,可以看出辽国国内守备简直空虚地厉害,各处部落的骑兵精壮大都被抽调出去参加南方的战争了,兵力匮乏。

    辽军放心地大举南下,想必是以为倪源要用墉州的兵马来救命,谁知道倪源有这样的魄力,竟然命令最后的底牌北上,将自身地安危弃之不顾。

    一切来谋求最后的胜利呢?

    遇见的部落少有人拼死抵搞的,大多数眼见不敌,就败退而去,还有自知力弱,干脆连抵抗都不抵抗,直接赶着牛羊人口逃窜的,倪廷宣也不追击,只要不阻挡他的去路,就视若无睹,继续前行赶路。

    最让苏谧奇怪的是,当倪廷宣率领大部分的前锋人马离开之后,对于全军之重的粮草轴重,竟然也没有人来袭击抢掠。

    苏谧坐在缓缓行驶的车驾上,出神地看向远方,她想到前几天与倪廷宣的对话。

    这份惊奇在苏谧心中徘徊了数天,终于在兵马修整,两军汇合的时候,苏谧忍不住问他:“难道你就不怕这些人在身后联合起来,形成包围。”

    “这些胡人又不会碍我们地事情,何必去赶尽杀绝呢?”倪廷宣笑了笑说道。

    苏谧微微扬起臻首,疑惑地看着他:“很少有战场上的人存着像你这样的仁慈之心的。”

    “我可不是仁慈之心,”被她的目光看的脸上一热,倪廷宣迎上她的眼神,笑道:“这一路下来,你见这些部落有几个上前抵挡的?”

    “此时他们见到远征军的势力强大,自然是不敢抵挡,但是,等到我们抵达京城,与辽军交上手了呢?

    ”

    “他们不抵挡可不是因为他们害怕,”倪廷宣解释道:“这些胡人性子向来悍不畏死。就算是明知道比不过,也常常上前冲杀,对于他们来说,战死是一种光荣,这一次他们不抵挡,是因为大多数都是存了看热闹的心理。”

    “草原民族的向心力远远不及中原的汉人。他们民族众多,各自有自己的族长,统领一族事务,族长在部落之中的权势威望甚是要大过辽人的皇帝,平时辽军势力强大,各个部落自然愿意臣服,但是这么多年一来,大辽如今的朝政大权尽皆被耶律信所把持,此人对各部落盘剥甚重,草原上早就有人暗中对他不服了。只是碍于辽军的武力,不敢有异心而已,此番我们只要能够击败辽国主力,则其国内必然生出内乱,到时候就是不攻自破了。”

    苏谧沉吟了片刻,看着倪廷宣充满自信的神色,顿时明白,“你们倪家平时与这些弱势的部落有联络吧。”

    倪廷宣看着她,眼中明显闪过赞赏的神色,他转头看向远方说道:“最开始的时候,父亲让我们倪家在平时经营生意时,经常照顾他们这些部落,不要随意欺骗压迫胡人,甚至在荒年的时候,接济他们一些粮草,长年下来,我们倪家在这里的信义就很好,与诸部落的关系也不错。”

    “辽国如今在们的辽允帝只知道沉迷酒色,不理政事,总揽大权的是南院辅政王耶律信,他性情暴躁,贪婪嗜杀,这些年来,对各部落的压迫一年重似一年,所以。。。”倪廷宣后面的话没有说明,苏谧也可以想象了。

    长久的压迫使得草原上的各个部族早已经对息京的贵族们有所不满了,只是契丹部族兵强马壮,在整个草原上都无人能及,耶律信又勇猛无敌,公然挑战息京的权威不啻于送死。

    他们需要一个机会,还有一个让他们团结起来的理由。

    而倪源恰到好处地提供了这样的一个机会和理由。

    这一次,不用他们直接动手,不用耗费他们的一兵一卒。只要他们袖手旁边就可以,倪家成功了,契丹部落实力大损,压在他们头上的枷锁自然解开了,倪家失败了,也损不到他们分毫。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都对他们有利无害,何乐而不为呢?

    她神色不自然地笑了笑,倪源这一招何其高明,慢慢地播下种子,形成恩情,随时浇灌,等待时机,终于到了最终收获的一天,对这个天下的谋划,他还有什么是想不到的?这样的深思熟虑,这样的未雨绸缪。。。。。

    如果说最终还是功亏一篑的话,连苏谧都要忍不住同情他了。

    苏谧正在出神地看着远处的草地,前面传来的急促马蹄声打断了她的思绪。

    传令士兵带来紧急的消息。

    近一个月的急行军之后,先头的部属已经抵达息京,开始攻城了!
茜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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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贴完了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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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楼上的,还有一重就贴完了,不要着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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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莲动倾国·九重珠落 雪落余声

    感受到齐泷的目光停住在自己身上,苏谧升起一种莫名的寒意。

    沉默在两人之间徘徊了片刻,终于齐泷开口了,“几年不见,谧儿出落得越发水灵剔透,可是朕却是……”他眼神凝望着苏谧说道,眼眸之中带着几分朦胧的笑意,却又好像是在嘲讽着什么。

    “皇上,”苏谧在床侧坐了下来,再也自然不过地打断了他的话,“皇上这一次出征辛苦了,如今终于大功告成,虽然中间有所波折,但是这个天下已经统一,北辽也已不足为患,只要您静心休养,养好了身体,以后……”苏谧的语音有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她勉强笑着说道,“如今,天下的万民都在期盼着您呢。”

    “大功告成了吗?”齐泷笑了笑,神情是从来没有过的苦涩,带着淡淡的怅然,“好吧,就让天下的人都这样认为吧。”

    听着齐泷的语调,苏谧真的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好了。

    也许是殿里的火炉生得太多、太旺,沉闷的热气郁积不散,让心底的最深处也随着一起沉闷难解。

    “只是这些日子,谧儿在刘泉家中也是受苦了,这两年东躲西藏的。”他看她的目光依然安静,语调也是平淡依旧,却开始带着一抹苏谧看不透的幽深难测。

    “比较起皇上的车马劳顿来说,这点苦楚算得了什么呢?”苏谧含了一抹欣慰的浅笑说道。

    离别两年之后,再说出这样的话语让苏谧也感到生疏,也许,她一辈子都没有在他的面前说真话的机会了。

    “是啊,不算什么,”齐泷笑了起来,“比起朕的车马劳顿来。”

    他的笑容从嘴角漫开,却未曾达到眼底就消逝在连续不断的咳嗽声里面。他低下头去,咳嗽得几乎要将体内的五脏六腑都吐出来。

    苏谧的眼中掠过一丝不忍。

    他终于认清楚自己,认清楚身边的人了,可是这个代价是何其的巨大啊!苏谧可以想象,当齐泷意气风发地带着亲自统一天下的美梦走入倪源的军中,却发现等待着他的是囚禁和利用的时候,是怎样的震惊与绝望。从一个高傲的皇帝沦为一个阶下囚,不啻于天庭与地狱之别。而且这巨大的沦落追究起来,是他自己的识人不明所带来的,是他自己的贪心让他一步步走入了这个精巧的陷阱。对于骄傲的他来说,这会是怎样的打击和折磨啊。

    苏谧移了移身子,坐到他的身后,轻轻捶着背,帮他理顺气息。

    “皇上,您应该吃药了。”外间,一个御医小心翼翼地凑过来,低声说道。

    齐泷没有反应,那个御医以为他是默许了的,立刻端着金盘子走了进来,此时有苏谧在,自然是用不到服侍药物的宫人。

    苏谧正要去拿上面的玉碗,却冷不丁身边伸过一只手来。

    他用力一挥,金盘子翻了过去,闪着一道金光,“哐啷”一声,跌落到了床前的白玉脚踏上。

    玉碗立刻跌碎成数片,黑沉沉的药汁顺着脚踏的白玉纹理流到了金砖铺就的地面上。

    浓郁的药香弥散出来,刺鼻得令人窒息。

    苏谧伸出的手尚且来不及收回,她怔怔地看着齐泷俯下身去。因为这个简单的动作,他又是一阵咳嗽。

    “皇上……”苏谧放下手,却不知道从何劝起,看了殿外的宫人一眼。

    在金盘坠下的那一刻,他们已经迅速地、温顺地跪伏在地上了,动作熟练流畅,看来……苏谧苦笑了一下,这些日子以来,齐泷这样的脾气是经常有的。

    她轻轻拍打着齐泷的后背,一边柔声说道:“皇上,良药苦口利于病,如果不喝药,病情怎么能够痊愈呢?”

    齐泷没有说话,他抬起头来,看着地上的盘子出神。

    苏谧看得出,他原本是想要将这盘子和这碗药一起挥得远远的,可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也不过是让它翻了个滚儿,跌落到了床畔。

    “谧儿觉得朕应该喝药吗?”他转头凝视着苏谧,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问道。

    苏谧心里一怔,她低头看洒落在脚下的药汁。依照她的医术自然能够闻得出,这碗药只是一碗单纯的驱寒止咳的风寒药,用材名贵,火候恰当,正是治疗齐泷如今的症状的,并未有丝毫的不妥。就算是苏谧自己动手,只怕也不会开出更好的药方了。

    可是她分明看见有什么阴霾的东西,在齐泷的眼底最深处慢慢凝聚。

    不是因为这一碗药?还能因为什么?

    “皇上,不喝药怎么能够痊愈呢?”苏谧避开他的眼神,劝慰道,“臣妾还等着亲眼看到皇上踏上神武门接受万民朝拜的日子呢。”

    历代大齐的帝王在出征得胜归来之后,都会在神武门举行献俘祭祀大典,接受万民朝拜,彰显武勋。

    齐泷的这次出征,单纯从目的上来讲,确实是灭掉了南陈,将天下统一于大齐的国号之下。虽然京城出现过不愉快的波折,但正是因为这样的波折,更加急需一个盛大的典礼来抚平慌乱浮躁的人心,粉饰这光辉万丈的太平盛世。只可惜齐泷归来之后一直病弱缠身,前几天又感染了风寒,所以大典的事情就一直拖延了下去。

    听到苏谧的话,齐泷的脸上现出恍惚的神色,随即黯淡了下去。半晌,他轻轻点了点头,斜倚榻上,恢复了沉寂无力的姿态。

    苏谧朝外间微一示意。

    那里,刚刚奉药进来的御医早已经端好了第二碗药躬身静立,等待着传诏,见到苏谧的示意,赶紧上前。

    苏谧拿起上面的玉碗,她轻轻转动调羹,银质的调羹碰触在雕花碧玉碗上面,发出轻微清脆的响声,在这个异样静谧的大殿里格外的响亮。

    像是在尝试药汁的温度一样,苏谧将一浅勺药送进唇边。

    确实是一碗普通的风寒药,没有动任何手脚。苏谧放下心来。

    “两年不见,谧儿还是那般体贴啊。”看到她的动作,齐泷轻声笑道。

    苏谧低下头,这样的齐泷让她琢磨不透,完全摸不着头绪。

    “皇上缪赞了。臣妾恨不得这两年时时伴在皇上的身边,能够朝夕侍奉皇上。”她只能恭谨地说道。

    “这两年……”齐泷还想要说什么,一连串咳嗽打断了他的话。

    “皇上先不要着急,喝了药再说。”她连忙说道。

    然后将药汁喂着齐泷慢慢喝下去。

    喝完了一碗药,看到齐泷的脸上已经现出疲惫之色,苏谧柔声说道:“皇上,您先睡一觉吧。”

    “嗯。”齐泷点了点头,无限疲倦地躺回榻上,说道,“你先退下吧,如今一路上也够辛苦了,明天再过来服侍吧。”说着已经昏昏沉沉半睡过去了。

    “臣妾明天再过来请安……”苏谧低声说着,躬身告退而去。

    走出乾清宫,好像是走出了一团凝滞的阴影,她长长地吐出了一口气,将胸口之中的气闷统统都呼出体外,看着它化作一团白雾,飘散在空气里。

    外面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又开始下起雪来。

    万籁俱寂,只余下细雪粒子打在屋顶上、回廊上的“沙沙”声。

    苏谧回头看去,阴沉的天气之下,乾清宫的轮廓模糊起来,只是磅礴的气势依然逼人,像是一只自亘古就坐卧在这里的巨兽。

    齐泷的日子已经不多了。

    想到这个已经不可挽回的事实,苏谧心中伤感难抑。

    到底是因为她最理智的那一部分在明白地提醒她,此时的齐泷还不能死。但她想不明白,自己是不想要他就这样丢下整个如同新生婴儿一般的国家死去,还是因为长年的朝夕相伴,耳鬓厮磨,使得在不知不觉之间,那个年轻骄傲的身影已经在她内心深处逐渐占据了一个位置,就算那无关情爱,也依然让她牵挂难安。

    这一切,她说不清楚,她只知道,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如同这凝滞不去的阴影,如同这风中摇摆飘逸的雪花,寻不到灵犀一点的清明。

    她只知道,此时此刻,这样的齐泷她不想看,不喜看,不愿看,更加不忍看。

    这次的伤寒只不过是小病,而真正耗尽齐泷生命的病因在于他的内心,在于他不堪忍受从成功的最顶峰被人生生扯下的这一切失落的内心。

    当一个人内心绝望了的时候,他已经无法再去寻找最后的一个依靠。

    就好像是一株绿色的植物,到了冬天的时刻,它就会凋落,会死亡。

    就好像是三年前的卫清儿。

    同样的失落,以及……同样的寂灭。

    在那个同样寒冷的冬天,她亲眼看着自己最好的朋友逝去,而如今,她又要看着另一个同样亲密的人,甚至可以说更加亲密的人,因为同样的原因而慢慢地步入死亡。

    他是她的夫君,无论她是抱着怎样的目的来到他的身边,这一点都无法否定,也无法更改。除非她死亡,她都永远不可能改变这个身份了。

    雾色缥缈,雪落余声。

    “娘娘,我们回宫吧。”觅青已经走出廊下,在房檐边撑起伞。

    苏谧轻轻点了点头,步入伞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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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莲动倾国·九重珠落 玉座珠帘

    “刚刚听那些小太监们说,因为距离比较偏僻,所以皇宫被辽人占据的时候,我们采薇宫的宫室并没有被辽人征用。”一路上,觅青在苏谧的耳边语带欣慰地说道,“幸亏幸亏,不然,让那些粗俗的辽人住过了,奴婢都要替娘娘觉得委屈呢……”

    苏谧不置可否地走进了采薇宫门。

    心情逐渐激动起来,她已经看见了那个伫立在门口等待她的身影。

    隔着层层的雪幕遥遥相望,这寒冷的风也变得温暖起来。

    笑容从嘴角扬起,苏谧快步进了院子。

    她抬头仔细端详着他,久别不见,他的模样几乎没有改变,只是身形消瘦了不少。双眸中的目光却清澈温暖依旧。

    “你没有事就好。”她轻声感叹着,他身陷倪源军中的时候,让她日夜忧心。

    陈冽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

    他的手依然是那么暖和,就像记忆之中的样子。

    他拉着她进了院子,轻声叹道:“在墉州的那段日子,小姐受苦了吧?”

    “没有。”苏谧摇了摇头,其实她在墉州的时候安闲得超乎他的想象,而且就算真的是一路辛苦,有了如今两人都平安的结果,一切辛苦也都值得了。

    离别之后的千言万语,诸般波折,都在这短短的两句话之内道尽了。

    两人步入大门。

    记忆之中最后一次见到的采薇宫还是经过辽人搜掠之后满地狼藉的模样,但此时已经被宫人收拾得整齐雅致。摔坏的瓷器装饰都被换上新的,帷幕窗帘被重新修整,每一个角落都打扫得干干净净,用焕然一新的姿态迎接着它归来的主人。

    “主子。”见到苏谧回来,几个宫人大喜过望地迎了出来,当先一个就是小禄子。此时见到了苏谧,眼泪都忍不住滴落下来。伸手抹了抹眼角,才哽咽着说道,“可算是等到您回来的这一天了,前头听到宫里人来说您平安无事的消息,我都不敢相信……”

    他一直待在辽军那边干着一些端盘子扫地之类的杂役活儿,他人机灵,行事又小心,辽人屡次清洗,都没有波及他。最后光复京城的时候,辽人大肆屠杀宫人,他见机得快,及时躲避起来,又逃过一劫。因为苏谧回宫,他才刚刚被调了回来。

    苏谧宫中的人,也只有他和觅青逃过这一劫去。

    几个人历尽艰难变故,见了面,自然又是一番闲话,说起别离之后的种种。

    直到了快亥时,苏谧才觉得有几分疲倦,交代几人各自安歇。

    ※※※

    第二天,刚刚泛起第一抹晨光,苏谧就醒了过来,

    “主子怎么这样早就起来了?”觅青正端着水盆准备进来,见到苏谧坐在床上,忍不住笑道。

    苏谧亦是淡淡一笑,觅青和小禄子还以为她是换了地方,暂时睡不着。却不知道是长期的军营生活让她养成了这个时候起床的习惯。

    不经意之间,那段金戈铁马的日子,已经深深地印在了她的骨子里面,

    身边的人只有觅青知道她这两年其实不在京城刘家,但也只是以为她与齐皓一起离开后,一直隐居在城外的山村之中,哪里知道她这两年的金戈铁马,草原生活啊。

    洗漱完毕,苏谧在旧日的座位上坐下,转头看着自己在铜镜之中的容颜。

    这两年她照镜子的机会还真是不多,而且最仔细的时候似乎都是在查看自己的易容有没有破绽。

    从眼前这面宫制铜镜之中,她已经无数次打量过自己的容貌,此时,这张熟悉的铜镜也清晰地将她的变化表露了出来。长久在大草原上的风吹日晒下来,那张原本清丽的容貌少了一分娇媚,多了一种刚强的味道。

    这样的变化,苏谧也说不清楚是好是坏,是欣喜,还是惆怅……

    她从首饰匣子里面拿出碧玉梳,漫不经心地梳理起乌黑的长发。觅青服侍着她整理发髻珠钗。

    “娘娘,为了恭贺您平安回宫的贺礼早就送到了。”过了一会儿,小禄子从屋外拿进来一沓厚厚的礼单进来。

    苏谧淡淡地应了一声,随口问道:“都有些什么?”对于这些应酬,她一向兴趣缺缺。

    “都是寻常的珠宝首饰,名贵锦缎之类的物件,就是……”小禄子看了看手中的单子,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犹豫着说道,“只是……江宁府孟大人家送来的礼物格外的多一些。”说着抽出一张单子来。看了看苏谧的神情,低头念了起来。

    “有羽纱锦缎十二匹,宫装十二套,坤州紫玉十二枚,夜明珠十二颗,凤钗步摇十二只,珍珠攒花十二对,外加一对点翠镶珠金麒麟,一对碧玉富贵如意,一尊白玉观音菩萨像,一尊……”

    “这么多?”苏谧放下了手中的蝴蝶簪子,转过头疑惑地问道,“刚刚你说是谁送来的?”

    “是江宁府的孟大人。”小禄子说道。

    “哪个孟大人?”苏谧听得诧异莫名。内外勾结一向是历朝历代的大忌,宫中严禁宫外的势力与宫内的妃嫔交通。大齐的宫中虽然没有明文规定宫妃不能收受外臣的礼物,但是一般是不能收礼的。除非是有了什么恰当的名目,例如生日、节庆之类的时候,得宠的妃嫔,自然会有官员趁着这些名目进献礼物讨好奉承。例如以前倪贵妃最受宠的时候,生日节庆都会有各省各部的官员争相献上珍贵的首饰衣着之类。

    当然也只有得宠的妃嫔才会有这样的烦恼。寻常的妃嫔,根本不会遇到这些问题。苏谧以前得宠的时候也有一些官员例行献礼,不过是些寻常的衣服首饰,都不违背惯例。可是这一次的这些东西,明显是要引人闲话了。

    小禄子眼瞅着苏谧迟迟没有明白过来,连忙补充道,“就是雯妃娘娘的娘家人啊。”

    苏谧这才恍然大悟起来,雯妃就是姓孟。

    只是雯妃和小帝姬都早已经过世了,为什么要送这些东西呢?苏谧的睫毛轻颤,脸上不见一丝的表情,稍微思虑了一下,就说道:“把锦缎和宫装留下就行,其余的一概送回去。”

    小禄子紧张地看了苏谧一眼,说道:“其实孟大人他……”

    “不论他是求什么。”苏谧淡淡地打断了他的话,语调里有一种冷意,“如今前朝局势紊乱,我不想为了这些事情烦恼,再说我如今不过是个后宫的二品妃,收这些东西,于礼不合,有违宫规。难道刚刚回宫就要为了这点小事让人说闲话不成?”

    小禄子看了看苏谧的脸色,低头不敢说话。

    看着小禄子已经退了出去,苏谧信手拈起那一沓厚厚的礼单,长叹了一声。

    回到了这个宫中,就是回到了一个是非场。

    苏谧转回到梳妆台前,觅青服侍着她梳妆起来,“简单素净一些就好。”苏谧轻声吩咐道。

    觅青应了一声。就为她盘起一个普通的如意髻,用一个衔珠银拢丝拢住,然后斜插几支样式简单的珠钗。

    刚刚把最后一只簪子插好,苏谧正要起身,却听到外面似乎有谁在低声问道:“娘娘起床了没有?”

    “谁在外面?”苏谧扬声问道。

    “是奴才,奴才小泉子,”外面立刻传来一声回话,“给娘娘请安了。”

    “是哪个小泉子?”苏谧疑惑起来,两年的别离,宫中的面孔都生疏了。

    小禄子进屋里解释道:“是刚刚上任的内务府总管黎泉尚。”

    苏谧起身收拾整齐,将人传进来。

    也是一个年轻的太监,看着面善,隐约想到以前是经常跟在何玉旺身后的,此时进来先规规矩矩地叩见了苏谧,恭恭敬敬地问道:“奴才来得太早,打扰了娘娘的休息了,实在是罪该万死。”

    “没什么。”苏谧随口问道,“你的师傅呢?”

    那个小太监听到苏谧提起何玉旺,立刻几声号哭,然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说起来,“师傅他老人家……就因为忠于皇上,誓死不肯听从辽人的命令,竟然被那些穷凶极恶的辽狗给活活打死了。”

    当下,一边抹着眼泪,一边将何玉旺当时如何力抗辽人,辽人如何酷刑威逼,而何玉旺又如何坚贞不屈等等的细节娓娓道来,说得有声有色。

    苏谧只听得一阵好笑,她点了点头,何玉旺的死她是亲眼见到的,不过是因为一件棉衣将性命白白地葬送了,想不到现在反而成了不肯侍敌、为国捐躯了。

    只是这样的小事苏谧也没有兴趣说破,随口安慰了几句,就问起他的来意。

    “师傅在天有灵,知道娘娘您还记挂着他,他老人家也可以瞑目了。”那小太监将眼泪收起,继续说道,“奴才这一次来打扰娘娘您是为了几件小事,过来请您拿个主意。先是关于这一次凤仪宫等几处宫室里头宫人的安排,想来请娘娘给个话。原本像这样的宫殿,没有主子的时候,都是安排四到八个小宫女或者太监在里面负责打扫看守,不过现在宫中人手不足,每一处奴才算了算,可能只能够分两三个人去。所以过来问问主子的意思,应该是怎么安排呢?再就是后宫之中有几处被那群辽人蛮子给弄坏了的宫室,像是雅鸣宫,辽人杀进来的时候引了火,烧了小半个宫室,虽然破损的宫室上头已经下了旨意,按照旧例整修,只是雅鸣宫地处后宫深处,工匠行走多有不便,看娘娘是否要将附近的宫人暂且回避?还有如今宫中人手不足,也是件大事,其实前些日子禀报了上去,燕王殿下已经许了国库拨了银两,命宫中自行从民间征召宫人,如今娘娘看,这件差使安排谁去打理呢?还有……”那个小泉子滔滔不绝地说了起来。足足说了小半个时辰才住了嘴,也亏得他有这样的口才,一桩桩,一件件,娓娓道来,滴水不漏。

    只是……这些事情……苏谧怔了一怔,什么时候轮到要她来拿主意了?

    小禄子察言观色,知道苏谧的疑惑,连忙凑近她的耳边,低声说道:“娘娘,如今宫里头可就只有您一个主子了,您说这……”

    苏谧这才忽然意识到,如今,偌大的齐宫,整个后宫竟然只余下自己一个妃嫔了。

    那些曾经与她一同站在这个宫殿深处的女子们,无论是温柔婉转,还是精明伶俐,都没有逃过辽人的手掌。

    苏谧觉得一阵苦涩,没有想到,自己最终是以这样的方式赢得了最后的胜利,这可真是讽刺啊。

    那些旧日的妃嫔们……想到离开这个宫殿之前所经历的那段生活……苏谧抬头问道:“以前的诸位娘娘们此时都……”

    听到苏谧问起来,小泉子只当她是在念旧,连忙交代道:“原本的诸位主子们,就是皇后娘娘还有罗昭仪娘娘她们,都在破城的时候殉国了,至于其余的人……”小泉子迟疑起来,那些屈身投敌、侍奉辽人的妃嫔现在无疑成了大齐的耻辱了。

    “那些落入辽人手中的妃嫔呢?”苏谧追问道。

    “那些……”小泉子犹豫了一会儿,对于这些昔日的主子们,此时连一个恰当的称呼都找不出来,他挑拣着词语,据实回禀道,“如今都收押在漱玉宫里头,等着皇上的处置呢。”

    苏谧点了点头,没有说话,人生的命运就是这样的不测,任何人都无法预料下一秒钟等待自己的是什么。

    其实她们只不过是单纯地想要活下去,可是就是这样最简单的愿望,都好像是罪无可恕了。

    这几桩事情还没有处理,外面的宫人马上又上来禀报,新上任的乾清宫总管也过来拜见了。

    杜单顺一溜儿小跑进了屋子,打了个千儿,不等苏谧发问,就伶俐地禀报道:“娘娘,奴才今天是过来问问您关于诸位薨逝的娘娘的封号的事情。”

    说着递上了一本册子。苏谧接过来打开一看,是关于皇后和那些殉国的妃嫔们的丧事和封号。一行行的丹笔朱砂写着一个个曾经光鲜的名字,或者熟悉、或者陌生。后面是肃穆的封号,尽是一些贞淑、恭颐、孝献、淳肃之类的字眼。这些虚幻的名号,就是对这些或者熟悉,或者陌生的名字的最后奖励了,也是赋予这一个个鲜活生命的最后荣华,作为她们付出自己年轻的生命为危急时刻的大齐保存最后一分颜面的代价。

    苏谧想到这些人,还有那些被关在漱玉宫里头的人,一时之间出了神。

    静待了一会儿,看到苏谧对着册子沉吟不语,杜单顺轻声地问道:“娘娘你看如何?本来这件事情是交代礼部安排的,可是礼部最近受命又要安排更大的事情,所以这件事就交到了内宫,由宫里将封号拟定再昭告天下,举行葬礼就好。皇上如今病体未愈,不好处理这些事务,就只有请娘娘您费心了。”

    说是举行葬礼,那些殉国妃嫔们的尸首早就已经不知道被辽军怎样处理了,大都是扔进了乱葬岗子,两年之久,如何找寻?连皇后的尸首都是草草收殓,别的妃嫔更加无奈了。

    苏谧听到杜单顺的话,放下了册子,拿起茶盏,问道:“什么更大的事情?礼部还要干什么呢?”

    “听说是朝中诸位大臣商议为燕王殿下加九锡……”

    加九锡?!苏谧的手一颤,险些将茶盅掉在地上,脸色却已经忍不住变了。

    车马、衣服、朱户、纳陛、虎贲、弓矢、铁钺、乐则、鬯,谓之九锡。这是帝王对于一个功臣所能够赐予的最高奖励,在历史上有过十数人接受过这样辉煌的荣耀,尤其是在这二百多年的乱世里,众多手持重兵的武将都受过九锡,而他们之中,绝大多数都变成了新朝的开国之君,使得千百年下来,九锡不再是一个简单的帝王对于有功臣子的赏赐,反而成为了篡位的前兆了。

    倪源此举是什么意思?

    此时朝中大患未除,慕轻涵和齐皓手中的力量虽然都不足以与他相抗衡,但是联起手来,也是不小的阻力。倪源为何要这样急不可耐?

    而且他终究是齐泷一手提拔起来的,此时齐泷还没有死呢。篡位这种事情,就算是黄袍加身,也必定是要遭后人闲话,何况是从对他算是有知遇之恩的齐泷手中。

    他不是一向比任何人都更加懂得坚忍,懂得静待最好的时机吗?

    “嗯,我知道了。”苏谧不动声色地将这件事撂在一边,纤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敲打着桌面上的册子,问道,“这些封号皇上是什么意思?”

    “皇上身体不适,因此连看都没有看,只是说了一声叫尚仪局看着办就好。”

    苏谧点了点头,又拿起册子仔细翻看了一遍。

    杜单顺凑近过来,在一旁小声说道:“其实诸位殉国娘娘的封号都没有大碍,就是雯妃娘娘追赠为恭颐贵妃……这一条……”

    “这一条怎么了?”苏谧问道。

    “这个……据说,雯妃娘娘她……”杜单顺犹豫着不知道怎么说好。

    看着杜单顺闪烁其词的样子,苏谧立刻明白了,这些封号都是赐给那些全了贞洁的妃嫔的,雯妃虽然也是死在破城的那一天,但却是被辽人玷污过了的。

    她忽然想到了刚刚送过来的那一沓厚厚的礼单。

    原来,就是为了这个虚无的名号,就是为了这朱红色金册上面淡淡的一笔,就是为了宗祠记载上面这两个模糊的字眼。

    恭颐,这两个字,轻微得不过是一片白纸,两滴朱砂,掩映在这满目的朱红笔迹里面,竟然会重逾千金。

    不知道为何,苏谧的心中泛起一阵厌恶,“就这样就好,以前的事情不必再提了,雯妃娘娘为皇上诞育小帝姬,而且又是为了保护帝姬而死,晋为贵妃也是情理之中。”她说着把册子放回去,果断地说道,“就这么着好了。”

    外面冷得滴水成冰,可是屋里面却热得让人心烦气躁。

    齐泷一回宫就是在病中,众人自然不敢拿这些杂务去打扰他,而现在主理朝政的燕王以及豫亲王等人都在忙着战后的军国大事,国计民生,哪里有工夫去理会这些无关紧要的后宫琐碎小事。

    宫里头连一个正经拿主意的人都没有,几个首领太监都着急得不得了,如今苏谧一回来,后宫可算是有了一个主子坐镇了。

    苏谧就这样在万众拥戴的情况下,开始了她主理后宫的时光。

    之后的几天下来,尚服局、尚膳局等诸多宫中的管事宫人前来拜见苏谧,前脚接后脚,忙得苏谧连喘口气的时间都没有。好在她生性聪明机警,几件事情下来对于这些事务就开始上手了。忙碌的间暇,她忍不住有几分佩服皇后了,这样枯燥的日子也能够长年累月地坚持下来。

    “朝中的事情是怎么说的?”遣走了尚仪局的司礼内监,苏谧喝了一口觅青端上来的清茶,润了润喉咙,向刚刚打听消息回来的小禄子问道。

    “听说礼部已经正式呈上折子了,不少朝中大人都上书表示同意呢。”小禄子奉命出去打听关于倪源加九锡的事情。

    “有多少?”苏谧不动声色地问道。

    “这个,好像是差不多一半的大臣们都说理应如此呢。”小禄子说道。

    “一半?!”苏谧错了错手中的茶盅,神色忍不住凝重起来。倪源决定了他倾覆天下的计划之后,这几年以来,就逐步安排自己一方的心腹手下暗中撤出京城。辽人破城前夕,又有不少的官员,或者告病,或者探亲,或者因公务外放,或者因家事滞留,不动声色地离开了这个即将陷入危局的城市。就算是没有撤出京城的,也早早地得到了消息,隐藏在民间,逃过了辽人的搜查。

    如果不是后来辽人与倪源翻脸的时候,葛先生和齐皓都指使着自己手中的力量,将倪源安排在城中的内线透露给辽人知道,借助辽人的手,剪除了他的一部分爪牙,只怕今天在朝堂上,支持他的声音还会更多,更响。

    近半的人……再加上那些静观其变的墙头草们……

    “不过豫亲王提出,如果加九锡,当封赏全部的有功将士,慕将军夺回京城的功劳也不逊于剿灭南陈,应该一并封赏才是。”小禄子继续说道。

    抬出慕轻涵来,是挡不住事情的进展的,苏谧轻叹了一声。

    对于立下了最显赫功劳的慕轻涵,虽然在民间威望大增,但是回朝之后在朝堂上最先遭遇的却不是封赏,而是众多朝臣的质疑。质疑他为何擅自弃守居禹关,导致辽军南下。如果是为了救援京城的话,又为何迟迟不见动静,一直等到了一年多之后,才挥兵东进,攻陷京城呢?

    对这些士子文人谈论战略计划简直就是对牛弹琴,对于他们来说,在辽军入京的最开始,居禹关之内的兵马未曾南下还可以说是尽忠职守,为了抵抗北边的辽军,但是在弃守关隘之后迟迟停驻在莱州,不立刻救援京城,让身陷京城的他们吃了辽军那么多苦头,就是居心叵测、其心可诛了。

    倪源当初将弹劾慕轻涵的奏折留住不发,也是日后压制他的一种手段。

    “……也有的大人说如今皇上体弱多病,应该等皇上痊愈了再行决议。”小禄子继续说道。

    加九锡毕竟是震惊天下的大事,在皇帝不能够理事的现在,无法决断也是合情合理,但是依靠着这样的借口,也只能够拖延一时而已,何况齐泷的身体她最清楚。

    苏谧沉吟了片刻,小禄子看着她的脸色,犹豫了一会儿,又小声说道:“听说……听说豫亲王今天要进宫觐见皇上,商议此事……”

    苏谧手中的茶盅一撞,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暖阁里尤其响亮。

    随即,她姿态淡然平和地放下茶盅,问道:“大概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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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卷 莲动倾国·九重珠落 折梅谈心

    苏谧忍不住一声轻笑,她带着几分调皮地看着齐皓。

    齐皓心中黯然,他与苏谧约定的时间是两个月,但是下山之后,本来以为马上就是大功告成的事情却出现了诸多意外,过程繁复艰难得超出他的预料。经过近四个月的奔波劳累,他才终于将几支派得上用处的地方势力逐一说服,之后匆匆回到山间,却发现整个村子都已经人去楼空,满目疮痍的情形明确地昭示出这里曾经发生了什么。

    是辽人来过了!!!

    齐皓只觉得自己的脑子轰的一声炸裂开了,什么都听不见、看不见了。如果辽人来到这里……他简直不敢想象。

    从踌躇满志的兴奋忽然跌落到了痛苦的万丈深渊之中。

    那一瞬间,他是真的后悔了。

    幸好村子里的人在逃入山中之后派人出来查看动静,以确定辽人走光了没有,却发现了呆立在那里,失魂落魄的齐皓。

    得知村中的人大多数都及时地隐藏起来,逃过了辽人的杀戮洗劫,齐皓只觉得上天还是眷顾于他的,终于没有让他尝到那样绝望的痛苦。

    但是很快,接下来的消息就将他的欣喜之情浇熄了大半。苏谧竟然被人带走了。在听了村民详细的描述之后,齐皓自然能够联想得到那是谁的兵马,心中只觉得说不出是庆幸还是难过,千般的滋味都变成了一种苦涩,让他头一次品尝。

    之后他派出人手潜入墉州打听消息,墉州守备森严,倪家的势力根深蒂固。他也只是能够确定苏谧平安无事而已,至于其他的行动,远非他现在的势力所能够办得到的。

    这一次听苏谧说起来,好像是长久以来最担忧的事情变成了现实,终于失态爆发了出来,此时面对苏谧的目光,他实在是无法不介意。

    为什么她要跟随着倪廷宣一起走呢?就算是他把她留在了那里,留在了危险之中,他无权抱怨,可是……

    “我只是不希望留在那里,持续着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而已。”苏谧淡淡地笑了笑,“你当时又没有回来。”

    “是我的错。”齐皓低头说道,“路上的事情出了一点麻烦。”那些他所要说服的势力们并不是那样的纯粹忠诚,尤其是在倪源也派人前去联络他们之后,虽然与倪源的芥蒂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但是齐泷掌握在倪源的手中,就让倪源有了大义的名分,各方的势力都在摇摆不定,他不得不改变策略,很是费了一番手脚。

    所以他回去得晚了。

    “嗯,我能够想象得到,”苏谧说道,“本来我也是希望能够一直等你回来的。”想起自己当时的焦躁和忧虑,苏谧还是有几分介怀,其实她也能够想象,齐皓的这一路是何其艰难和辛苦,需要他调动各种手段,事情有了变故也是平常,可是她就是隐隐有一种失落。

    一阵寒风吹过,苏谧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横隔在两人头上的梅树枝子被风吹得晃了一晃,上面积着的雪花被这颤抖的力道甩了下来。簌簌地正好掉进了苏谧的领口里面,

    “啊!”被这突如其来的袭击惊到,她跳了起来,“好冷啊。”

    齐皓忍不住笑出声来,起身替她将雪拨开,两人亲密地贴近,脸色都和缓了下来。

    齐皓将身上的披风解下,盖在苏谧的身上,“天气这样冷,你可不要受凉了。”

    一瞬间,两人似乎又回到了当初在山间相濡以沫的日子,那段轻松快乐的时光,虽然破国的重任还是压在心头,虽然两人之间也有筹划和计较,但却是无比的和馨悠闲。

    但是,那段日子,终究是过去了,他们现在是在这个百尺红墙之内,在这个绵延不绝的楼台亭阁的环绕之中。

    苏谧低下头去,齐皓伸手揽住她的肩膀,“等我一段日子吧。如今我们马上就可以在一起了,我这一次一定不会爽约,也不会再将秘密隐瞒着你了。”

    “你保证?”苏谧笑着问道,语气之中有着齐皓所没有察觉的一丝苦涩。

    在一起,他们要怎么在一起,他可是甘愿放下这到手的弥天权势,这大齐亲王的富贵身份?

    若放不开手,他们要怎么在一起?

    感受到自己肩头传过来的热度,她的思绪忽然之间就转到了那阴沉深远的宫殿里,弥漫着厚重药香的病榻上,那张苍白得像是幽灵一样熟悉而又陌生的脸孔,让她的心脏为之收紧,坠入冰冷的迷茫。

    她本能地想要挣脱齐皓,却感到自己手上一紧,回过神来,才发现是齐皓紧紧地握住了她的手,用力之大似乎是在不满她的神游物外,他目光炯炯地凝视着她。

    眼眸之中的热度让苏谧低下头去。

    “我保证。”他一字一句地说道。

    苏谧想要收回手来,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却猛地失去平衡,是齐皓将她拉进自己的怀里。

    苏谧正贴近他的胸口,那里传来有力的心跳声,在这个严寒的冬季,在这一处寂寥深远的慈宁宫,让人感到一阵暖意。

    这份温暖此时却让苏谧感到一阵难以言喻的压抑和苦涩。

    她挣扎着想要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还没有等有所动作,忽然后面传来一阵细碎的声响,有人来了,齐皓立刻放开了她。

    虽然现在以两人的身份地位,是不必再忌讳寻常的宫人了,但是被人看见这样总不是一件好事。

    苏谧拢了拢头发,借着这个动作掩去略有失落的内心。

    “娘娘,娘娘……”身后传出一声接一声的呼喊。

    是过来寻找自己的,苏谧有几分疑惑,当即起身向外面走去。

    是杜单福带着几个小太监,正提着灯笼在雪地里面艰难地跋涉着,一边四处张望。看到了这一边苏谧的身影,脸上显出喜色,急匆匆地跑过来,“娘娘,可是找见您了。”

    “什么事儿?”苏谧问道。

    杜单福看向苏谧的身后,齐皓也走了出来,

    看见他紧跟着自己出来,苏谧有几分诧异,他怎么也不知道避一避呢?虽然两人在乾清宫外遇见的时候也有几个宫人看见,但是两人私会这么长时间,终究还是惹人闲话的。

    算了,如今的宫里头,还有什么好避讳的。宫中最近的人事都是齐皓安排的,眼前的人说不定就是他的心腹呢。

    苏谧看向杜单福,他正在向齐皓行礼,齐皓不甚在意地挥了挥手。

    杜单福向苏谧道:“娘娘,是皇上在寻找您。”

    “皇上怎么了?”苏谧问道。

    “皇上看样子好像是忽然想念起娘娘您了。王爷离开还没有多久,身侧的太医服侍皇上喝了药,本来说要皇上安歇下去,可是皇上的兴致却好,说是不想睡,命奴才去将娘娘寻过来说几句话。”

    “我走后,皇上的心情如何?”齐皓问道,“有没有说起关于倪源的什么事情?”

    这个杜单福果然是他的人!苏谧的眼帘低垂,睫毛轻颤,乾清宫总管这样的位置,当然是不能放过。

    不过这样的秘密他倒也没有隐瞒自己的意思,想到这一点苏谧倒是释怀了不少。

    看到苏谧的神色,齐皓就知道她在想些什么,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掌心的温暖立刻传递到了她的手上。

    杜单福恍如未见地继续说道:“没有,王爷您走后,皇上他出了一会儿的神,只是脸色阴郁得吓人,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服过药然后就命奴才过来寻找莲妃娘娘了。”

    苏谧说道:“我先过去一趟吧,如今时辰也已经不早了,说不定他已经睡下了。”回宫的这些日子以来,齐泷也时常召唤她去坐一坐,服侍汤药,说一些闲话,开解沉闷。

    齐皓看着她温和地一笑,点了点头,道:“好吧,你先过去,我们改天再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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