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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篇小说《孤芳不自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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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卷


    越见暴虐的何侠率云常之军征伐四国,却逐渐失去人心。
  风流倜傥的小敬安王,和这个冷峻的征伐者真的是同一个人吗?
  一开始只是为了夺回失去的一切,却没有想到,当他终可以掌握一切,却反而失去了真正想要的东西。
  娉婷和楚北捷会合之后,成为反何侠的一股强大力量。
  初建立的亭军虽仍势单力薄,但随著友军们的一一归队,过去战场上的敌人成为今日合作的伙伴,只需要登高一呼,蜇伏的力量便会倾巢而出。
  只是战场上何等凶险,刀剑无眼,上战场的男人们能否都平安归来?
  

    孤芳不自赏,感动流泪大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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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第一章


    东林,隐蔽的山谷中。

    楚北捷和娉婷的联手使低落的士气从回高点,军事会议后,众将有了崭新的目标,步出营帐时,连脚步也轻松了几分。

    但同时,大家也都明白,兵行险着,镇北王和白姑娘的策略既大胆又危险,是一步也错不得的。

    会议结束后,楚北捷一把拉住打算随众人出帐的娉婷:“刚刚才大展神威的白大军师,你不留在我这个主帅身边,要到哪里去?”

    娉婷回头笑道:“王爷别忘了我们的赌约。娉婷赢了,王爷十天都不能碰娉婷的手呢。”

    楚北捷眼中光芒忽地一闪,竟毫不犹豫地从腰间把神威宝剑抽了出来,往娉婷跟前一递:“娉婷砍我十剑好了,以替那十日之约。”

    娉婷被眼前森然剑光吓了一跳,连忙将剑插回鞘中,蹙眉道:“王爷这招苦肉计出得不得人心。是你先招惹娉婷的,身上连且柔的地图都藏了,还故意坏心眼地来考人家。方才要是答不出来,岂不愧死娉婷?”

    楚北捷沉声道:“我没使苦肉计,看你就在眼前,十天内却连碰你的手都不可以,那比挨上十剑更难受。思念之苦,甚于身躯之伤。本王舍难取易,天公地道。”英俊的脸上满是认真。

    娉婷心头微颤,被他说得没了言语,深深低下头去,半日才用微不可闻的声音道:“就算那十日之约无效,王爷也不能每时每刻都握着娉婷的手吧。”想了想,到底还是忍不住露出嗔色,不甘道:“王爷咄咄逼人,逼着娉婷放弃赌约,不行,这一箭之仇,娉婷定要报的。”灵巧的眸中微微荡起涟漪,又甜又怨地瞅着他。

    楚北捷见她温婉玲珑,扬唇笑起来,低声道:“告诉我你要去哪。”

    被他一问,娉婷脸色微黯,轻轻道:“我总该亲自去见一见霍神医。醉菊她……”幽幽叹气,眼圈已经微红。

    楚北捷心里一阵发疼。

    两人重逢后,娉婷对于过往诸般辛酸轻描淡写,就算偶尔不经意提起,也是几个字匆匆带过,不愿细述。

    他却非常明白,种种坎坷给娉婷造成的伤害至今尚未痊愈,醉菊的死,更使娉婷深受打击。

    常年被冰雪覆盖的松森山脉上,到底隐匿了怎样的惨事?

    他们的孩子,也是葬送在那片白雪茫茫之中吗?

    他甚至不敢向娉婷询问那个可怜的孩子到底是怎样失去的。那对娉婷,一定是无法承受的伤痛。

    “我陪你去。”楚北捷握紧了娉婷的手。

    娉婷缓缓摇头:“王爷见谅,娉婷想单独面对醉菊的师傅。”

    “娉婷……”

    “若是日后……娉婷真有需要,”娉婷抬头,睫毛颤颤地瞅着楚北捷:“王爷一定会在娉婷身边吧?”

    楚北捷被她楚楚可怜的目光瞅得心脏无力,顿时英雄气短,沉声许诺:“一定。”

    娉婷听了,嫣然一笑,轻轻抽出楚北捷掌中的小手,转身翩翩去了。

    楚北捷站着看她出了帐门,怅然若失,身后忽然传来被人注视的异样感觉。

    他也不是常人,一知有人注视,立即恢复心神机敏,转身豪爽地笑起来,摊开手无奈道:“王嫂想笑就笑吧。常言道一物克一物,楚北捷碰上白娉婷,从来都是无计可施的。”

    帐中诸将已经离去,东林王后侧挨在躺椅上,嘴角蕴笑:“镇北王过谦了,方才那招苦肉计,我看就使得头头是道,怎么能说无计可施?温柔乡,原是英雄冢。大抵男人遇上心爱的女人,都会象镇北王这般吧。”眼神幽幽往帐门远处一飘,心神乘风而起,瞬间飞过万里,直抵昔日东林王宫那一片夺目华贵。

    想当初美酒凝霜,重重金殿,宿着鸳鸯。

    她陪在大王身边多年,却在最后离别之际,深深地明白过来。

    她不但是东林的王后,更是这男人的妻子。

    往昔被东林王族的字眼掩盖,所以失去之后,才知道真正让人回忆暗叹的,是那分她与他之间的情。

    无关东林,无关王族,无关大王与王后。

    只是夫与妻,她与他。

    为着那些虚礼,她有多少次本该情不自禁地握紧他的手,偎入他的胸,却想起王后的本分,生生忍住了那一点点放纵的爱意。

    “王嫂?”

    “啊?”东林王后低低一声,蓦然惊觉过来,唤道:“镇北王,请过来我身边。”

    楚北捷走前两步,在她对面坐下。

    “你是否打算把东林兵马也归入亭军?”东林王后问。

    楚北捷本来就打算和王嫂言明此事,坦率地点头道:“正是。”

    “亭军……”东林王后将这二字放在嘴里咀嚼,苦笑道:“大王当日曾说,镇北王性真情烈,并不适合生在无情的王家,这是他对弟弟最忧心的地方。但是现在,我却不知道对镇北王这种性情应该忧心还是庆幸。如果不是镇北王极爱白娉婷,又怎会奇迹似的出现一支敢与何侠对抗的亭军?”话锋一转,又问:“我想确切的知道,东林人马归入亭军,假如将来亭军大胜,镇北王掌握大权,那么东林的命运将如何?东林王族又如何?”

    楚北捷沉默片刻,毅然咬牙道:“不瞒王嫂,我会建立新的大国,另立国号。”

    “那东林……”

    “东林已是过去。我出征并非为了扩张东林,而是为了给娉婷一个安宁的天下。如果平定大乱后仍以东林为尊,实际上等于东林征伐了三国,和何侠有什么区别?其他三国的人耿耿于怀,一定时刻想着反抗,天下不会出现真的安宁。”楚北捷目光坚毅,沉声道:“这是我给娉婷的承诺,绝不更改。”

    东林王后目光蓦然转厉,看向楚北捷。

    楚北捷不避不让,淡淡直视:“王嫂如果生气,尽管责罚楚北捷,但这件事,我主意已定。”

    东林王后深深看他良久,眼神渐失了犀利,无奈地叹了一声:“国之根本,本来就是人,对吗?”

    “王嫂?”楚北捷微愕。

    “天下哪有不透风的墙,耀天公主与镇北王在云常大战前一番对话,早被许多人打探到了。”东林王后苦笑,露出追思的表情:“王宫被焚之后,我就不禁常常在想,我东林建国之初,是怎样一番景象?应该也是众志成城,不惜洒尽热血,盼望着自己的妻儿老小,每个人能过上幸福的日子吧?”

    为什么百年之后,国刻在心中,却忘了人?

    千千万万的人,千千万万的生离死别,爱恨缠绵。

    东林王后悠长目光,扫过楚北捷的脸,长吐出一口气,猛然下了决心:“国珍贵,人难道就不值钱吗?没有安居乐业的百姓,东林名存实亡。镇北王,你放手去做吧。”

    楚北捷不料东林王后竟这般有决断,猛站起来,单膝跪下,一字一顿道:“王嫂之恩,楚北捷没齿难忘。”

    想不到最难过的一关,竟这样轻易闯过了。

    “去吧。平定大乱,让生灵不再涂炭,还天下以安谧。”东林王后轻轻扬唇,逸出一丝憧憬的微笑:“平民也好,王族也好,让所有人都记住。既有幸生而为人,就该知道自己生而有价,就该知道自己并非让人践踏的蝼蚁。”

    镇北王会建立一个庞大的帝国。

    这个帝国,并非由于兵力国土而庞大,而是这个国家的每一个人,都会渐渐懂得尊重自己,不轻贱自己。

    不视自己为傀儡,不视自己为工具。

    他们不会被驱赶着走上战场。

    当大战来临时,他们会自己选择是否为了保护自己的未来而战,就如今日的亭军一样。

    假如,他们的鲜血染红沙场,那片被火热的血浸染过的土地,将长出最茂盛的野草。

    “白娉婷,”东林王后仰天长叹:“好一个白娉婷。”

    归乐,暮色萧萧。

    深宫冷落院中人,再无蜂蝶慕幽香。

    久未动弹的门锁发出轻微响声,脱尽华衣的归乐王后在幽暗中迟钝地抬头,瞥见门外威严而熟悉的身影。

    归乐王何肃跨进房门:“你大哥乐震与飞照行一战后,惧怕云常大军再度袭击,已经领着残兵远远逃离都城。”

    他语气平静,出奇地没有震怒。

    归乐王后被幽禁多日,还是第一次听见兄长的消息,沉默片刻,冷冷地问:“大王是过来赐死臣妾的吗?”

    何肃好一会没有作声,缓缓走近自己的妻子,伸出食指,象从前恩深情重时那般,轻轻挑起她瘦削的下巴。

    “王后,难道不想再见绍儿一面?”何肃忽问。

    归乐王后震了震,不敢置信地看向何肃:“大王……肯让臣妾见绍儿?”儿子毕竟是娘的心头肉,她的声音微微颤抖。

    “为什么不肯?”何肃叹气,反问。

    归乐王后自知必死,大不了白绫毒酒二选其一,打好了一了百了的主意。没想到何肃亲临,言词行动竟和想像中的大为不同,毕竟是多年夫妻,又提他提起儿子,心肠顿时软了三分,神态便再没有开始那般冷傲,低了头,幽幽应道:“臣妾暗中透露大王伏兵之事,父亲擅权,大哥违逆王令,拥兵自重,竟和大王对峙。乐氏一门,犯的……都是死罪。”

    “王后也知道自己的罪?”何肃想起归乐现况,不由冷哼,见王后低头不语,又缓缓长叹一声,道:“王后起来吧。寡人赦免你的罪,从现在开始,命你重回正殿,仍为后宫之主。”

    “什么?”王后惊讶地仰起头。

    乐震领兵与都城对峙,和造反没有两样,这是王族最忌讳的罪行,绝不可能得到赦免。

    但何肃的表情,却丝毫不象在开玩笑。

    冷宫中夜色昏暗,何肃的身影屹立在门前,似近在咫尺,但要看清他眸底的一分一毫,又似乎隔得远了,只触得到一片模模糊糊的影子。

    王后端详关系已经破裂到无法弥补的夫君,重新低了头,咬牙道:“大王还是杀了臣妾吧。臣妾十五岁嫁入王子府,大王登基,即封臣妾为后,想当日何等恩爱,怎料会有今日。如今木已成舟,无法挽回,就算大王赦免,臣妾还有什么脸面重新当这王后。臣妾只是好生懊悔,为什么竟一时犯了妒心,命人向何侠密告大王伏兵所在,不过区区一个白娉婷,就算让她进得宫来,只要大王高兴,又算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为了一个女人,致使归乐大乱,臣妾……臣妾真是愚不可及……”

    娇肩剧颤,伏地恸哭。

    她贵为王后,养于深院,起居只在宫中,何肃实在是她唯一一个放在心里的男人。往日华衣美食,艳婢环绕,又有父兄每日在眼前论事讨赏,仿佛当着这个皇后,就不得不有满腔心计,防着掖着,思谋较量。

    此刻红衣尽褪,青丝懒梳,冷冷宫院内闲看浮云悠然,心头偶尔记起的,却往往是那些往常以为微不足道的小事。

    当初如何战战兢兢地跨进王子府,洞房花烛夜,偷偷掀了红巾一角,悄悄瞥了何肃第一眼;如何满心欢喜地在何肃耳边低语,说她腹中有了他的骨肉;如何在后宫里盛装打扮,当着众人的面,从容地接了王后的玺印。

    好好一双夫妻,就这么一步一步,国恨家仇,都缠到了一起,里面除了斩不断,理还乱的丝丝心痛,又剩什么?

    正哭得肝肠寸断,肩膀被一双大掌轻轻抚了抚。

    王后抬起满是泪水的脸庞,被何肃从地上搀扶了起来。

    “王后不要哭了。实话和王后说吧,乐震领军私逃,都城兵力空虚,如今何侠已经领着云常大军,把我们团团围困了。”

    王后吃了一惊:“啊?”她被软禁多时,没有人敢向她传递外间消息,不知道情况已经坏到这个地步。

    “强弱悬殊,明知必输,这场仗不打也罢。明日此时,寡人会打开城门,亲自向何侠递交降书。”何肃苦涩地笑了笑:“国都快没有了,王后和国丈国舅那些叛国大罪,又有什么不可赦的?”

    王后见夫君话里满是无奈颓废,和从前冷硬骄傲的模样截然不同,心里又疼又悔,颤声道:“若不是我的过错,归乐没有内乱,大王大军在手,何侠岂能说来就来?臣妾……”

    “别再说了。”何肃截断她的话,沉声道:“侍女们捧着衣裳饰物,都候在门外。王后就照往日的模样好好打扮吧,你已经很久没有陪寡人喝酒了,今夜我们夫妻对饮,不要外人打搅。”

    王后默默凝视何肃,终于缓缓行礼:“臣妾遵命。”

    何肃转身出去,外面果然等着侍女们,一等大王出去,都鱼贯迎了上来,手捧着方盘,里面都是王后往常心爱的衣裳饰品,连胭脂水份,各色熏香,都齐全了。

    “王后娘娘。”见了久未露面的王后,众人齐齐下拜,脸上都暗带悲色,看来大王明日要向何侠求降的消息已经传遍宫中。

    被侍侯着更衣沐浴完毕,王后细画秀眉,打扮得恍如神妃,才婀娜摆驾大王寝宫。

    何肃果然早已命人准备了酒菜,隔着珠帘,就着月下风景对案满饮。

    良辰美景,热菜温酒,想起不久之前才被软禁在暗无天日的冷宫,似幽梦一场,只能感叹人生叵测。

    两人都有无限心事,默默坐着,饮了几杯。何肃问:“王后怎么不说话?”

    “臣妾……”王后描画得精致非常的脸闪过一丝迷惘:“臣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何肃仔细打量对面的妻子一眼,忽然笑道:“寡人忽然觉得,自你成为后宫之主后,以今日最美。”

    王后被他一赞,沉重的心轻轻飘了一飘,宛如身边多了许多朦胧的洁白的雾气,微微躬身道:“心无旁骛,才能清澈见底。也许是因为今日的臣妾,心里再没有装着什么要隐瞒大王的事情了吧。”

    “说得好。”何肃举了举杯:“今夜的王后,让寡人想起了多年前初进王子府的王后。岁月如梭,我们做夫妻,原来已经这么些年了。”他的语气,却也不经意地象多年前的一样温柔。

    王后脸上露出一丝感动的诧异:“大王……还记得臣妾初进王子府的模样?”

    “怎会忘记?”

    “是吗……”王后举手抚着发鬓,轻声道:“不瞒大王,臣妾也是记得的。”

    王子府,那时的何肃王子府。

    有欢歌笑语,有清越琴声。

    一群年少好友,归乐望族之后,都聚在那儿谈天说地。或练剑,或弹琴,或论书画,或言大志。鼓掌的鼓掌,说笑话的说笑话,阳凤本就是王子府的人,何侠更是带着娉婷成了常客。

    乐家家规森严,她又贵为王子妃,身份与旁人不同,不能和众人一起笑闹,只能隔着重重墙院,听他们笑声隐约传来。

    原来。

    当日的一切,原来大王记得的。

    可那如今领军将都城重重包围的云常驸马何侠,他会记得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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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第四章


    今夜梦魂难寻,楚北捷无法入睡。

    伏在他怀里的长笑,却早已乖乖地睡了。均匀的呼吸着,小小的身子软绵绵的,沉甸甸的,贴着楚北捷肩膀的小脸热热的。

    “真的可以放下来?”楚北捷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多时,压低了声音,不放心的问。

    “嗯。”

    “放了会把他弄醒吧?”

    “不会。他已经睡沉了。”

    楚北捷瞅了瞅怀里的儿子,皱眉道:“我看他会醒。”

    娉婷好笑又好气,走过去从他手里娴熟地接了儿子,安置在毯子上。楚北捷一步就跨到了毯子前,低头仔细瞧着,眸子在烛光下炯炯发亮,眼神一刻也不离。

    “轻点。”楚北捷紧张地开口:“小心别弄醒了,他会哭吧?”

    娉婷放好长笑,直起身子瞅着楚北捷,忍不住掩嘴轻笑起来:“都说爹严娘慈,我看王爷倒正好相反了。”

    楚北捷也知道自己太过紧张,一把抓住她的柔荑,将她从对面轻轻扯了过来,咬牙道:“这又是谁害的?”不由分说,低头去咬娉婷小巧的耳垂。

    “哎呀……”娉婷低叫一声,耳上轻轻发疼,温热的湿漉漉的感觉传了过来。原来楚北捷咬了咬,旋即舌头盘在上面舔了起来。娉婷顿时红了脸,伸手抵着他胸膛,羞道:“王爷这是干什么?”

    “本王正在思量,怎么可以不战而屈人之兵。”楚北捷沉声笑了,热气喷进娉婷耳中:“王妃服输吗?”

    “用牙咬人,胜之不武……”

    他铁打似的宽肩,怎会被娉婷轻易推开,磨蹭够了,才一手牵了娉婷,无声无息走了出去。两人出到帐外,天上星光明亮,眼前豁然开朗。

    楚北捷叹道:“这般好心境,该有琴声来配才好。”转头望着娉婷。

    娉婷道:“荒郊野外,哪里有琴?”

    楚北捷笑而不语,幽深的眸子盯着她,娉婷一阵脸红耳赤。在他目光下,怕是无人能保持心如止水的境界,索性笑着,反倒牵了楚北捷的手,绕过静悄悄的兵营,寻了一处僻静的小林坐下。

    “既无琴,娉婷唱歌给王爷听好?”

    楚北捷问:“什么曲?”

    娉婷露齿而笑:“唱一首降曲,给王爷赔罪如何?”

    “哦?”楚北捷沉默片刻,柔声问:“娉婷为何要向我赔罪?”

    娉婷不知为何,竟蓦然怔了一怔,垂下浓密的睫毛,思索片刻,慢慢道:“大概是因为娉婷的任性,真让王爷吃了那么多的苦头,所以心怀内疚吧。”

    她低着头,楚北捷怜意大起,将她搂进怀里,沉声道:“只要你和长笑都在我身边,吃多少苦头都算不了什么。”

    娉婷自重见他后,已非第一次被他这样抱着。但此刻的感觉,竟比前些日来得更为安心,许是长笑被楚北捷抱在怀里的一幕,已经铭刻在了心头。

    她情不自禁地抱紧了楚北捷,将头闷在他宽阔的胸膛里,低声问:“王爷后悔遇见娉婷吗?”

    楚北捷没答,伸手拖起她小小尖尖的下巴,热吻落了下来,覆住优美的红唇。

    星光闪烁,林子被拉出疏疏的斜影,默默护卫着一双蜜意正浓的璧人。

    “今晚让本王唱曲给你听吧。”楚北捷好不容易松开了娉婷,淡淡笑着,凝神想了一会,竟真的唱起来。

    “故春盈,方恨伙思;故秋思,方恨离情;不离不弃……”

    他的声音低沉浑厚,豪迈多情,每个字从喉间玉石般跳出,闪烁在林间。

    “不离不弃……”

    清音夜起,林风暗磋年华。

    无琴。

    但楚北捷低沉的歌声,并不需要琴声来配。

    他用心低唱,仅仅不离不弃四字,已足以让昔日絮翻蝶舞的敬安王府随风,让堪布城外怒马鲜衣的对峙随风,让这一路上无数次绊倒他们、刺痛他们的哀伤和回忆,随风。

    伤意离绪,归来旧处。

    歌声在林中徘徊飘荡,嵌入每一片记忆,娉婷听得如痴如醉,睫毛一颤,眼泪直直坠下,在舒展的青草上飞溅成花的瞬间,歌声停止了。

    林中极静,让娉婷听清楚楚北捷的每一个悠长的呼吸,甚至每一次心跳。

    “娉婷,我今日终于懂了。”楚北捷一曲既了,极认真地道。

    娉婷举袖,不动声色地擦擦眼角:“王爷懂了什么?”

    楚北捷宠溺地用双臂将她圈着,沉声道:“懂了你的百转千折,不改初衷。”

    “百转千折,不改初衷……”娉婷低低咀嚼。

    “聪明的白娉婷,愚蠢的白娉婷,善良的白娉婷,狠毒的白娉婷,都是我所爱的白娉婷。”楚北捷长长舒出一口气,反问:“我怎会后悔?”

    娉婷眸中泪光闪烁,缓缓抬头,看清楚他眼中光芒,坚定毅然。

    冰块破碎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渐渐似成了藏在云层中的雷鸣,隐隐回荡心田。

    哀怨和隐埋的恨意,烟消云散去吧。

    即使曾酒趁弦哀,灯照离席,那又如何?

    她曾身怀六甲,哭倒在撒满药汁的冰冷地上,将绝望倾倒于五湖四海。

    身后,是他带领的千里追兵,火光冲天的腾腾杀气。

    曾经对月而起的誓言,要覆盖如此,如此多的往事,要经得起如此,如此多的考验。

    她将目光移向天边,忽然带着惊喜似的轻道:“月亮出来了。”

    “在哪?”

    细得像嫩葱似的指往天上一挑:“在那,王爷没看见?”

    楚北捷没有转头,直直看着她,像要用眸子那两汪深邃的黑潭将她淹没了,片刻后,俊朗的脸逸出一丝浅笑:“看见了,在这呢。”

    他低头,吻在了颤动的睫毛上。

    两人说了一夜无绪的傻话,竟都不觉一丝倦意。清晨,天蒙蒙亮了,微透的光里,雾气一缕一缕从林中飘起,他们这才双双回帐。往毯子上一看,长笑早就醒了,没哭没闹,正在众精会神地研究毯子边上的流苏扯不扯得下来。

    “才睁开眼睛就开始皮了。”娉婷把他抱起来,长笑对那流苏兴趣正浓,小手紧紧拽着不放,连着毯子也被他扯起来一个角。

    楚北捷直夸:“好小子,这股韧性像足了我。”

    长笑转头,见他靠过来,兴奋地尖叫一声,连流苏也不顾了,松开五指,毯子立即掉到地方。长笑只管伸出两只小手往楚北捷那边倾。

    楚北捷更乐:“你看,他多亲我。”大手一伸就把长笑抱了过去。

    娉婷笑道:“他哪里是亲你?那是看上你的神威宝剑了。”

    果然,长笑一进楚北捷怀里,就一心一意要拽楚北捷腰上的剑柄。神威宝剑不轻,他个子小,被楚北捷抱在怀里,弯尽了腰杆也弄不到手,不甘地叫起来:“刀刀!”

    “好儿子,你喜欢,爹送你。”

    “有你这么当爹的吗?儿子才多大,送这么一把明晃晃的利器。”

    一家三口正乐也融融,漠然掀帘子走来进来,神清气爽地禀告:“王爷前几日发密信召那些人手,已经到达了。”

    “也该这一两天到了。”楚北捷问:“来了多少人?”

    “二十多个。”

    “十之八九都来了,这个时候,书信可以召到这些就不错了。”楚北捷抱着一直动个不停的长笑,对娉婷道:“你和我一起去见见他们。这些都是我从前的部下,为着各种原因退隐了,每个都有自己的本事。”

    娉婷道:“都说现在有本事的人都隐居起来了呢。能让王爷在这关头密信召过来的,一定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把长笑接过来,往地上一放,拍拍他圆滚滚的小脑袋:“长笑乖,去找则庆玩去。”

    长笑兴高采烈,抬腿就从门帘处溜走了。

    楚北捷倒有点不放心:“他怎么知道则庆在哪?这里乱哄哄的。”

    “阳凤的帐篷就在隔壁,不用担心,他准找着的。”

    三人还有更多的正事要做,也不能老念着孩子,立即去见了那批新到的人,果然都是军旅中难得的高手,有人擅设山林机关,有人擅于狙击刺杀。

    楚北捷领惯了兵,对后勤也极为看重,召来的人除了前线搏杀的好手,也有擅治刀剑伤的。

    “霍神医医术当然是极好的,但他向来和权贵看病,治得精细。打仗时伤者众多,时间有急,最重要就是快。说到这个快宇,只有专门跟着行军的大夫才最内行。”

    在楚北捷指引下,娉婷一一见过了,又匆匆赶去开军事会议。

    一入军帐,所有将领几乎都齐了,就等他们。

    楚北捷喜事临门,早上抱过儿子,手上挽着娉婷,满面春风,进门就爽朗地笑道:“北漠新兵昨日已到,东林这边,本王发信召集的老部下今早也抵达了。再过三两日事情筹备妥当,就可以按照先前定下的策略,潜入云常,主动出击。各位将军觉得如何?”

    众人脸色却没有楚北捷那般好,楚北捷敛了笑容:“怎么了?”

    帐中静默了片刻,若韩道:“王爷请看看这份刚到的军报。”抽出军报,递到楚北捷面前。

    军中的规矩,军报中凡是十万火急的的事,一律用朱色书写,让接报的将领一眼就看清楚关键。

    楚北捷接了,打开一看,首先跳入眼帘的就是一行细密的血色朱字——归乐王族尽遭何侠诛杀……

    娉婷就站在楚北捷身旁,浓睫微微一挑,立即瞥见了那一行朱红色的字,脸色顿时变了变。

    整个归乐王族?

    那就不仅是何肃,还包括王后,和年幼的王子。

    手握屠刀的,是何侠,是敬安王府的后人,上百年来忠心耿耿保护归乐王族的敬安王府。

    是少爷……

    军报里的字晃动起来,娉婷呼吸不畅,忽然小臂上一热,已被楚北捷牢牢扶稳了。

    众人知道归乐毕竟是她故乡,归乐大王虽对她不大好,怎么说也是一同长大的,不禁恻然。

    楚北捷将她搀到椅上,要她坐了,低声问:“还好吗?”

    东林王后走过来:“这里头闷得人心头发慌,我陪你出去走动一下,顺便看看长笑到哪去了。”

    娉婷定下神来,环视帐中一圈,见大家脸上都隐隐透着关切,反而镇定下来,缓缓道:“我没事,坐着就好。军情紧急,你们不要耽搁。”

    楚北捷应了,拿着军报看下去。后面洋洋洒洒,足有百字,详细写了打探得知的情况。他把军报放在桌上,淡淡问:“各位将军怎么看?”

    罗尚把大家心里最大的忧虑说了出来:“归乐已经亡国。乐震被飞照行杀得落花流水。现在,四国中连最后可以牵制何侠的力量都被铲除了。”

    “接下来,何侠会全力对付我们。”若韩语气沉重。

    没法不沉重。

    归乐大军一败,四国已经尽入何侠掌中。

    以何侠拥有四国的实力,要对付他们这区区亭军,可以说是不费吹灰之力。

    帐中的将领都是统领军队,能独当一方的人,精于分析敌我状况。倒不是心存怯意,但你一言我一语,分析出来的情况,十之八九对何侠有利。

    敌人实在太强大了。

    楚北捷曲指叩案,静静听着他们说话。

    不多时,该说的都说了,众人都停了下来,帐篷中顿时安静,只剩有条不紊的指节敲案声。

    叩、叩、叩、叩……

    人人都盯着楚北捷山一样稳重的背影。那宽阔的背影,仿?天下任何事都不能使其弯曲,他们静静等着,寂静越深一分,那坚毅的感觉就越重一分。无往不胜的气势,藏在极有条理节奏的声音里,隐隐散在帐中。

    众将情不自禁闭紧了嘴,他们知道,楚北捷正在思考。

    叩。

    叩案声遏然而止。

    不知为何,大家紧绷绷的心,都豁然松动了。

    楚北捷转过身来。众人都料着他要说出想好的定计,兴奋地等着,不料他一开口,视线却迎上了娉婷,沉声问:“何侠是否会立即离开归乐,全力以赴对付我们?”

    此问大出众人意料。

    顿时,所有的目光,又都移向了坐在一边的娉婷身上。

    娉婷静坐了一会,苍白的脸色稍微好了少许,盈盈站起,将桌上的军报打开扫了一眼,猛然看见那一行朱字,心仿?被细针刺了一下似的,微微蹙眉,低声道:“不会。”

    这和众人的猜测都不同。

    但她的话向来极有份量,没有人怀疑她在胡说。众人互相交换目光后,东林王后开口问道:“娉婷怎么知道?”

    一只粗糙的大掌伸过来,紧紧握住了娉婷的手。娉婷抬头,深深望了楚北捷一眼,把头转过去,柔声问东林王后道:“王后知道何侠为什么不择手段,要得到天下吗?”

    “为了权势,浮名。”

    娉婷紧抿着唇,露出一丝苦笑:“为了敬安王府。”

    敬安王府。

    笙歌连夜,凉风也能悦人的敬安王府。

    小池静谧,拂柳迎风,极色而不奢,一夜之间,被火光吞噬的敬安王府。

    “归乐大军溃败。四国之中,再没有大军能威胁何侠的地位。”娉婷续道:“四国尽在他掌中,何侠还有什么愿望呢?敬安王府会再度激起何侠的豪情壮志,他一定会迫不及待,让被毁的敬安王府重新拥有至高无上的辉煌。”

    “姑娘是说……何侠会留在归乐,重建敬安王府?”漠然皱眉想着:“但以小敬安王的为人,应该不会在明知有王爷的威胁下,做这么浪费时间的事。”

    楚北捷露出很好看的笑容:“漠然,你没听清楚,娉婷话里,不是有至高无上四个字吗?”

    “我明白了!”罗尚脑中灵光一闪,叫起来:“何侠是要立即登基!建立新国,登基为王,这才能使敬安王府变得至高无上。”

    若韩也猛拍一下椅子扶手,叹道:“一旦名分确立,何侠就名正言顺占据天下了,民间反抗的力量将大为削弱。”

    “他再稍微动点脑筋,用温和政策安抚四方……”

    “最后,再慢慢收拾我们。”

    “那时候他要收拾我们,更是易如反掌。”

    这样想下来,虽没有开始想的那么急迫,事情却也没有变好一点。怎么看也是个将要被人瓮中抓鳖的兆头。

    各人的脸色又都沉了下去。

    漠然想了想,看向楚北捷:“到底该怎么做,请王爷快下决定。”

    楚北捷微微笑了笑,娉婷见他要说话,轻声抢在前头道:“不许再考我。主帅是王爷你呢。”

    楚北捷怕她因为这军报心里难过,本想逗她一下,让她忘了少许烦忧的,听她这么一说,反而不好再让她出头,压低声音道:“王妃是要看夫婿发号令吗?本王遵命就是。”眼中精光一凝,往帐中众人逐个看去,那气势竟不输于挥军十万的瞬间。

    众人知道他要定计了,精神一振,屏息静听。

    “归乐大军败得太快,时间于我已经不多。不要再做筹备了,我和漠然,带领一千精锐兵士,潜入云常,对付且柔。”

    罗尚跟随楚北捷多年,笃定且柔之行一定有自己的份,偏偏没听见自己的名字,脸色猛变,差点就跳起来:“王爷,我……”

    “你不要急,另有任务。”

    罗尚这才放心,坐了下来。

    “要建立新国并不容易,何侠必会请大法师校勘天时,寻找吉兆,安抚天下。他要吉兆,我们就给他制造一点不祥之兆,扰一扰他的军心。”楚北捷侃侃调度:“若韩、罗尚、华参,本王今天召来的那二十多名旧部都是精干的好手,你们一人领几个去,再各自从军中挑选机灵能干的兵士,组成三队小队,分别潜入各地。”

    若韩听得比较明白,问:“是要我们在各地制造异兆,惹起百姓的恐慌吗?”

    楚北捷点头,又问:“这些都是骗人的功夫,和上战场不同。如今到处都是云常兵,若韩要小心,最要紧是隐藏好踪迹,不要被人发现了。那些异兆,你们放手发挥,做得到吗?”

    若韩还没有回答,一把声音了插进来。

    “泥土渗血,燕子无故空中坠亡,土偶流泪……是不是这些?”

    楚北捷一看,原来是华参,朝他笑了一笑:“想不到华将军是此中高手。不错,确实就是这些。”

    “这些事倒也不难。”华参皱眉:“只是这样花功夫让百姓不安,对何侠数十万大军来说,无关痛痒,没什么实际的用处。”

    去装神弄鬼当然远没有去且柔刺激,罗尚也正为这个在暗发牢骚。但一听华参对楚北捷语气不大好,罗尚立即反问:“华将军怎么知道这没有实际的用处?要知道攻敌者,攻心才为上计……”

    楚北捷提手一摆,制止了罗街往下说,对华参道:“有什么用处,将来你就会知道了。”不再就这个问题说什么,继续分配道:“剩下的人都留在大营,由王嫂统领,潜入深山,静待消息。”转身对东林王后微微拱了拱手,沉声道:“一切拜托王嫂。万一有敌靠近,只管躲,不要硬碰。”

    东林王后自从掌管了东林王权,历了几度危难,早不是从前那个藏在深宫的妇人,听楚北捷这么一说,也不推辞,缓缓点头道:“你放心,我绝不会逞强,就只用一个稳字诀。把这里看顾得稳妥,等你们回来。”

    “那我就放心了。”

    楚北捷三言两语布置好了三路计划,目前的战略大概就确定下来了。众人都是打惯战的人,在这里早待腻了,恨不得快点有点事做。漠然站起来道:“既然要去且柔,属下先去准备一下。带去的人,属下先挑一千五百精兵出来,然后再让王爷从中挑选一千,如何?”

    楚北捷道:“没那么多功夫。本王信你的眼光,跟我们去的人马都由你挑,命令他们立即换上轻服,准备随时上路。”

    罗尚也站起来,边松动筋骨,边道:“我们这边分成三小队,到底谁潜入哪国,怎么发动,还需要仔细商议。若韩将军,华参将军,来,我们找个地方聊去。”

    几名将领风风火火一去,东林王后也婷婷站了起来:“接了镇北王的命令照看大营,我现在也要去巡视一下了。”走了两步,又忽然停了下来,转身问娉婷:“醉菊那孩子,我记得是在云常那出的事,对吗?”

    娉婷不防她忽然提起醉菊,心里微痛,轻声回答:“是在云常和北漠交界的松森山脉……”

    “嗯……”东林王后点了点头,思忖着道:“这次镇北王去且柔,看看能不能把霍神医带上。他一直想到云常去,我担心他出事,三番两次用我的病当借口劝阻了。但瞧他的样子,迟早是要去一赵的。跟着你们一起去,我还放心点。”

    楚北捷和娉婷交换个眼色。

    楚北捷这次去且柔,是潜入敌人腹地,实在比霍雨楠一人去找醉菊的葬身之处更危险。他是醉菊的师傅,娉婷绝不愿他发生意外。

    娉婷道:“醉菊的尸骨,并不在云常。我隐居的时候,带着去埋在了北漠边境处。”

    “万万不能让他看见醉菊的尸骨,老人家受不了的。”东林王后叹道:“唉,你们年轻,还不懂的。老人受不了这种打击,见了墓碑尸骨,更不得了。我就是想叫你们带他走一转,敷衍着过去就好。”说着这话,不禁想起自己死去的儿子,眼圈猛地红了,只是忍着不肯落泪。

    这样一来,楚北捷却不好拒绝了,应道:“王嫂放心,要是霍神医要去,本王一定会在路上好好照顾他。”

    楚北捷送东林王后出去,回帐来,见娉婷还站在原处。他看惯鲜血淋漓,也是个杀人无数的将军,偏偏就怕瞧见自己的女人伤心。

    娉婷离了两年重回身边,楚北捷总觉得她是个随时会碎的琉璃娃娃似的,只要见娉婷露出郁色,就不免担心。轻轻走到娉婷身边,放软了声音问:“在想什么呢?你怎么不去找长笑?”

    娉婷知道他怕自己为醉菊难过,抬头瞅着他,露出浅浅的笑容:“王爷今日的布置,全部是以何侠会立即筹备建立新国而设定的。万一娉婷猜错了,何侠不将注意力放在建国上,反而立即领军到东林来围攻我们,岂不大糟?”

    “娉婷怎么会猜错?你是最熟悉何侠的人。”

    娉婷幽幽叹了一声。

    楚北捷问:“怎么?娉婷对自己信心不足吗?本王可是对你信个十成的。”

    “我本来也是以为自己很熟悉他的,他要做什么,我不猜中十成,也该猜中七八。”娉婷将视线轻转,停在那份军报上,叹息道:“可我从来没有猜想过,他不但会杀死何肃,还会将何肃的王后和幼子一并杀了。肃王子当年和我们都是一起长大的,这里面有着敬安王府的被毁之仇,也没什么好说的。但那小王子只有几岁,他出生的时候,我们都被请去喝了酒,少爷送他一个翡翠坠子,用金丝线挂在脖子上的……”

    楚北捷不等她说完,一把将她紧紧抱在怀里,一遍一遍亲她的眼睑,柔声道:“不要再说,再说你又要难过了,你难过,本王也要跟着难过。我快去且柔了,你还要我睡不着觉吗?”

    娉婷被他吻得一脸通红,躲开了去:“被你这样天天烦着,人家也睡不着呢。嗯,我们去了,带不带长笑去呢?”

    楚北捷倒呆了一下:“你也跟着去?”

    “难道我不去?”

    楚北捷道:“这么危险,你不要过去。”眉头拧了起来,英气勃勃的脸少不了多了几分阴沉。

    娉婷一点也不怕他这脸色,反而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问:“王爷不愿意让娉婷留在身边吗?”

    这一句问得婉转缠绵,楚北捷被人灌迷汤的次数不知多少,偏偏对娉婷一人灌的迷汤毫无抵抗力,将眉皱成一团,声音没有刚才的大了:“当然不是。”

    “王爷把娉婷留在这里,不怕回来的时候,妻儿都不见了吗?天下这么大,娉婷好想带着长笑,四处游览一番呢。”

    楚北捷一把抓了她,往她腋下乱挠:“岂有此理,你又威胁本王。竟然养成习惯了。”

    娉婷噗哧一声笑起来,在楚北捷的大掌下扭着要逃:“不敢,不敢了,王爷要娉婷留下,娉婷遵命就是。”

    楚北捷没有想到她那么好说话,停了手,把她拉到面前,仔细为她整理了额前的乱发:“快出发了,我要去看看长笑。”

    “他一定在和则庆玩呢。”

    两人去见了长笑,果然在阳凤身边,正与则庆玩得像两个小泥人似的,见了楚北捷,都缠上来想扯楚北捷腰间的神威宝剑。楚北捷想着要离开儿子,抱着长笑又亲又捏,许久才恋恋不舍地把扭着要去玩的儿子放下。长笑哪里知道父亲的心事,一下地就咯咯笑着和则庆跑远了。

    过了一个时辰,漠然已经准备就绪,过来禀报:“人马已经挑选好了,就等王爷将令。”

    楚北捷点了点头,斟酌了一会,对漠然道:“你另外给娉婷选一匹乖巧年轻的好马。”

    漠然应了,立即就去办了。

    娉婷等漠然走了,才笑着瞥楚北捷一眼;“不是已经屈人之兵了吗?欺负得我答应了不去,怎么又要给我选马?原来你真怕我带着长笑浪迹四方去。”

    楚北捷气得咬牙,抓住她的手就把她往怀里扯:“你哪儿也休想去,本王亲自当狱卒好了。”

    他这两年里被娉婷捉弄得惨了,想来想去,带着娉婷在身边,虽然危险,但出了什么事,至少能护得她回来。

    要是再来一次当年松森山脉连挑云常四关似的疯找,那才叫折磨人呢。

    “长笑怎么办?”

    楚北捷苦苦坚持自己被为父之心折腾得快失去的理智,半天才咬牙道:“暂时交给阳凤吧,大营里安全点。我看紧了娘,就不怕掉了儿子。”

    长笑交给阳凤,娉婷虽然不舍得,但也是放心的,点头答应了,伸个懒腰,伏在楚北捷怀里,没有动弹。

    楚北捷本来被她气得无可奈何,低头一看,温玉在怀,柔美诱人,倒觉得带着娉婷是件好事,低头撩拨她的乌发,正想把钗子拔下来,好好温存一番,外面脚步声忽然接近,只能硬生生逼自己停了手。

    有人掀开帘子进来,又是漠然。对楚北捷禀报:“白姑娘的马匹已经挑好了。”

    娉婷早在漠然进来前就睁开眼睛,挣出楚北捷怀抱,走到一边去整理行装。

    “为免云常兵发现异常,最好夜行。传令下去,今晚早点做饭,饭后出发。”

    暮色苍茫中,一支不起眼的队伍在林中启程。

    穿山越岭,直奔且柔。

    云常那个不起眼的小城,静静屹立在他方,丝毫也不知道改变天下的契机,即将由它而始。

    当楚北捷携带着心爱的妻子出征的马蹄第一声响起时,一切已经注定——在伟大辉煌的亭朝开卷篇中,且柔这个名字,将被人们永远记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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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结局吗?不是坑吧?
秋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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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卷、尾声


    名震一时的小敬安王,以一个小城前的一场惨败而宣告了一个即将大统的王朝的消失。

    云常已经失去了王族,北漠和归乐亦然。分散的兵力群龙无首,多年的征战后,百姓们都渴望安宁的生活,和谐的秩序。

    一统的局面已经注定,所有人需要的,是一个天下公认的王者。

    还有谁,会比镇北王更有资格登高一呼,成就大业?

    何侠一生的心血,到头来,只成就了他今生今世,最大的敌手。

    “刀刀!”

    “是剑!”

    “刀刀!”

    “是剑!”则庆无奈地挠头,第一百次对固执的长笑进行纠正。

    长笑第一百零一次地反对:“刀刀!”

    则庆转头求援:“爹,爹,你快来和长笑说这是宝剑,不是刀。”

    “你这个傻小子,他喜欢说是刀,那就当是刀好了,名气都是人起的。”番麓的大嗓门传来,不一会就掀开帘子,大摇大摆带着醉菊走了进来:“则尹上将军,我今天可是过来喝一杯很重要的茶的。”

    醉菊横他一眼:“得了。你也不害臊。”

    “我为什么要害臊?我可是救命恩人呀。”

    “天下有救命恩人逼人家把儿子给自己当干儿子的吗?”

    番麓哼道:“当我干儿子有什么不好?则庆这小子还占了便宜呢。”

    醉菊皱眉:“他占了什么便宜?”

    “他平白无故多了一个美貌如花的干妈,不是占了大便宜吗?”一句话把醉菊说得无法回嘴。

    两个小家伙有趣地看着他们吵嘴,则尹坐在一旁,笑着看热闹。

    阳凤为了则尹的事,分外感激番麓,早就商议好了让则庆认这个干爹,听说番麓来了,立即匆匆赶来招呼,正巧听见番麓最后一句,站在门边,柔柔笑道:“不错,则庆这孩子,果然占了大便宜。”

    她这一说,大家都笑起来。

    番麓虽然为人古怪,大家却和他交情很好。他今日要认干儿子,把这当成正事来做,大张旗鼓通知了各位朋友来观礼,到了中午,大家纷纷登门,若韩第一个到,接着就是漠然罗尚等,后来连楚北捷也来了。

    何侠死后,各人忙于处理正处于崩溃的各国百姓的生计,今天还是第一次碰面,观礼之后,自然不会立即散开。

    番麓弄了几坛子好酒,全部拍开了,顿时酒香四逸。

    有好酒,自然就热闹。大家天南地北,聊起天来,不免说到何侠。霍雨楠喝了一口酒,忽然叹道:“当初局势那般艰难,谁想到何侠会葬送在一个区区的且柔呢?我们真的非常侥幸。”

    则尹问:“老神医,我们侥幸在哪里?”

    “永泰军和永霄军那边,要是不立即随王爷起义,岂不大糟?”

    番麓摆手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岳父啊,打仗永远都是攻心为上的,没有忠诚的军心,何侠虽然看起来势大,实际上早就埋下战败的伏笔了。”

    他说得很有道理,若韩等人都是懂兵的,纷纷暗自点头。

    霍雨楠斯条慢理道:“可是当日在且柔,也是危险得很。你们看,两路大军对两路大军,我们这边只不过多出几千的亭军。那里可是云常腹地,听说附近还有云常的其他大军驻扎着,万一那个甘凤军赶来,岂不也是大糟?”

    漠然恭恭敬敬答道:“老神医,甘凤军和永泰永霄军不同,他们没有王爷带过去的解药,正在腿软呢,不会赶过来的。”

    则尹正容道;“就算他们会赶过来,恐怕也不会帮何侠。甘凤军大部分也是云常人,如果知道何侠杀死耀天,一定会心生怨言。”

    阳凤提醒道:“你们不要王爷王爷的叫了,以后要叫皇上了,”

    楚北捷笑道:“要是做了皇上以后不能和你们这样聊天,我还是别做这个皇上好了。”露出肃容,“我当初答应娉婷的,只是给她一个安宁的天下而已。”

    “要是你不好好用心治理,天下又怎么能真的安宁呢?”

    楚北捷笑了笑,忽然想起一事:“敬安王府的事现在如何了?”

    大家对这事都挺关注,负责这事的是若韩的下属,自然纷纷向若韩看去。

    若韩道:“事情进行得很顺利。百姓们对敬安王府还是抱有敬意的,要不是何侠他……反正皇上下旨要重修敬安王府,把它改建为让百姓子弟使用的书院后,许多当地的百姓都主动跑去帮忙了,不但不要工钱,还有自己带上粮食的,也有把自家珍藏的书籍献出来的。冬灼这小子不声不响的,但事情做得很实在,管得那里头头是道。”

    楚北捷道:“娉婷很为他担心,我正想着要不要等敬安王府的事了结后,下一道旨意,要他来王宫一趟,让娉婷见见他。”

    若韩思忖着皱眉道:“他给我递了一份文表,说想留在敬安王府,为何侠及何侠的先人们守着灵位。而且,等敬安王府重建好,书院开张后,他还想留在书院里教授百姓的子弟。不过要是下旨的话,他当然要奉旨到这来。”

    楚北捷摇头道:“不必勉强,就让他留在那里吧,敬安王府的事交给他,娉婷也会安心一点。”

    酒酣人散,楚北捷把留在这里玩耍的长笑带回去,阳凤一路送出门,低声问;“娉婷好点了吗?”

    楚北捷脸上一黯;“心病难治,恐怕要慢慢来。”

    阳凤叹了一声:“她和何侠从小一起长大,伤心也是难免的。”

    楚北捷也知道这个,叹道:“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

    携着长笑回到宫中,远远就看见了娉婷。

    他最心爱的女人独立廊下,脸上带着一贯的淡雅悠然,剔透的双眸看向不远处的湖心,仿?即使是阴暗无光的湖底,也能被她澄清的慧心窥知玄虚。

    长笑嚷道:“娘!娘!”跑着扑过去。

    娉婷听见儿子的声音,收回投往湖心的视线,转头抿唇微笑,弯腰把儿子抱了起来。楚北捷走过去,顺势环着她的腰:“站在这里若有所思,在想什么?”

    长笑被娉婷抱了一会,挣扎着要下地去玩。娉婷弯腰把他放下,拍拍他的脑袋:“小心点呀,不要乱玩刀刀。”才直起腰回答楚北捷的问题:“我在想后冠。”

    楚北捷大奇:“你竟会想那么俗气的东西?”

    娉婷摇头:“不是我的那个,是耀天的那个。”

    楚北捷知道她仍为何侠难过,双臂紧了紧,让她舒服地贴在自己胸前,放缓了声音问:“想耀天的后冠干什么呢?”

    娉婷半日不语,低眉想了很久,才道:“还记得我们从前的事吗?”

    楚北捷想了想,笑道:“我们从前的事,我件件都记得清楚。你说哪些,举来给我听听。”

    娉婷闭目思忖片刻,轻启朱唇,数道:“狭道立五年之约,东林两位王子之死,娉婷北院绝食之争,不说别的,只大略一数,我们竟至少有三次机会。”

    楚北捷奇怪地问:“三次什么机会?”

    娉婷仰起头看着楚北捷,明眸流转,答道:“三次机会,只要你稍一狠心,对娉婷不再容情,我们就成了何侠和耀天公主。”

    楚北捷笑道:“我不是何侠,你也不是耀天公主。”

    娉婷深深看他一眼,幽幽叹道:“不错。所以我不是耀天公主,你也不是何侠。”

    这一声叹息,仿?把生生死死的哀愁悲伤都叹尽了,依在楚北捷怀里,只觉得无比温暖舒适。

    聪明的我,愚蠢的我,善良的我,狠毒的我……都会是被你宠爱的我吗?

    娉婷在楚北捷温暖的怀中,露出甜甜的笑容。

    日落西山,月儿又快出来了。

    我们曾对月起誓,永不相负。

    这般爱意,已由不得人,此生再也难负。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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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结局了,留爪先。
古月魅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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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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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帖由 古月魅儿 于 2008-12-26 01:17 发表
不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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