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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的小说《许我向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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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8-11-19 22:49 |只看该作者 | 最新帖子 | 查看作者所有帖子 | 发短消息 | 加为好友 | 字体大小: tT
最近看了篇好看的小说,叫《许我向你看》,可惜看到后边要VIP才能看,如果有姐妹看过,麻烦转个链接吧。

[ 本帖最后由 毛豆妈 于 2009-6-26 22:59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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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生命在于静止

韩述重感冒了。朱小北为了那天临阵脱逃的事实感到深深的愧疚,特意打电话请他吃饭表示歉意,这才从他浓重的鼻音中发觉到这件事。

那时韩述已经请了一天病假在家,朱小北见他没有要出来的意思,便良心大发现地提出要冒着被传染的危险到他的住处探望。韩述在那边咳嗽了一阵,没有拒绝她的好意。

韩述住的地方离他工作的地方很近,朱小北虽然没有上去过,但她听说过那个受到广大小布尔乔亚情调分子热烈追捧的楼盘。小北认为这个地方倒是很符合韩述这个人的审美恶趣味,头发丝里都恨不得雕一支水仙。换做是她,才不会用这个价格去买一个黄金地段鸽子笼似的地方,有这个钱,还不如在农村买块地,养恶狗,蓄刁奴。

坐电梯上了顶楼,不需按门牌寻找,朱小北已经从虚掩的一扇门里听到了韩述的轻咳声,她心里嘀咕着,“这家伙门都不关”。嘴上大声叫了句,“韩述,我可要进去啦。”

她推开门,韩述已经走到了门边,家常打扮,还是整齐得过分,只不过鼻尖微红,平日里带笑的一双眼睛里有不少血丝,眼眶微陷,看来果然是病得不清。

“来了。不好意思,家里有人,所以没下去接你。”韩述笑着把朱小北往屋子里请。

朱小北一边往里走,一边好奇地四下打量着这个她早打算来看看,却一直没有来成的地方。

“小样,品位还马马虎虎嘛,不过你一个单身汉住这么讲究,过分了一点吧。”她伸手去摸了摸玄关柜上的一个看不懂是什么东西的摆件。

“你还别说,这里每一件东西都是我亲自挑的,自己看得顺眼最重要,早想请你上来坐坐了,一直没机会,你今天主动来看我,算你还有良心。”韩述哑着声音开玩笑。

朱小北听到房间里有人走动的声音,好奇得探头看了看,原来是有人在装窗帘,她好奇地问,“咦,那天光听你说要换新床单,可没说连窗帘也换啊。这玩意,用得着换那么勤吗?非洲还有很多人没衣服穿呢。”

韩述给她拿喝的,“别说这些有的没的,你不是来探望病人的?两手空空就上来啦?养病的靓汤不指望你了,鲜花总该有一束吧。”

朱小北摆手,“我这不是怕探望你的小妹妹太多了,鲜花都堆到厕所里,所以也就不锦上添花了,我就带一颗心,火热火热地上来了。”

韩述故作嫌恶的表情,但还是笑了起来,“你还别说,想送花的人撂成一堆都可以搭成人梯从顶楼垂到负一楼,别人我可不随便让她们到家里来。”

“荣幸荣幸。”朱小北坐不住,又站起来四处打量,嘴里“啧啧”有声,“……这个茶几不错……哎呀,这套忍者神龟你也有啊,那次我在XX路也看到了,太贵,没舍得下手……我的妈啊,这个套娃我也喜欢……”

韩述家里的小东西多而不乱,都是些孩子气的小玩意,朱小北倒没想到他还童心未泯地热衷于收集这些,兴高采烈地逐一去看。不过说实在的,韩述容易给人特别招女孩子的感觉,但他住的地方虽考究,但确实没有女性生活过的痕迹。

韩述显然为找到志趣相投的人而感到精神一震,先前不知道是因病还是其它原因而显得有些消沉的情绪散去了不少,不由分说就扯着朱小北去看他的其余“宝贝”。

“你看这个,就是你手边这个,可口可乐去年推出的QOO玩偶,我只有两个,网上淘到的,不值钱,就是觉得好玩……旁边那个魔兽世界的铜制角色小人,据说国内只发行了64个,也是好不容易到手的,这辆007的玩具轿车,现在行情可涨了不少……”

他见朱小北爱不释手地拿起了一个泰迪熊摆弄着它的四肢,又说道:“这个还是我刚工作那一年,单位派我到香港考察,同行的人都疯抢手表香水去了,我就带回了这个,他们才是不识货,你看到没有,这个泰迪熊衣服上的扣子是黑色的,只有比较早期的版本才会是这个样子,它耳朵上的标签注明了这是牛津郡制作的,全球大概5万只,花了我当时大半个月的薪水。”

“挺有意思的,哈哈,韩述,你小子心里肯定还没长大,不过你该不会连芭比娃娃都喜欢吧。”朱小北挥舞着那只熊说道。

韩述大笑,“说什么啊,我就觉得这些好玩,别把我当心里变态。这个泰迪熊我也觉得挺女性化的,既然你喜欢,我就送给你好了。我收藏了好些年,你可得好好对它。”

“我哪里好意思夺人所爱,哈哈,不过,我要是跟你客气好像也不对是吧,谢谢啊。”朱小北正把那只熊抱在怀里,又眼尖地瞄见了熊后面的橱柜里还有一个狭长的盒子,便好奇地追根究底,“韩述,你还藏着什么宝贝?不赶紧拿出来献献,要不这些宝贝多寂寞啊。”

韩述看见那个盒子,也明显地愣了一下。

“不方便啊,那算了算了,我说说而已。”朱小北很知足地继续拿着她新到手的泰迪熊。

韩述说:“我都忘记里面装什么了,搬家时拿过来的一些盒子,部分用不着的到现在还没拆过。”

“你不就像钱多了的财主,连金子有多少箱都不知道吗?说不定里面有好东西,要不要我为你揭开它‘神秘的面纱’?当然,我是说假如你不反对的话。”朱小北说到这里,眼睛是看着韩述,手已经摸到了那纸盒边上。

韩述见她蠢蠢欲动,便吓唬道:“说不定里面有我梦游杀人的证据。”

朱小北不以为然,“姑奶奶我就爱这一口。”

说话间,用封口胶带简单缠住的纸盒已经被朱小北三下五除二地拆开,打开盒子时,朱小北特意去看韩述的表情,他的惊讶和意外实在不似假装。

盒子里是一个旧款的羽毛球拍,拍弦依然保存得很完好,手柄处却奇特地缠着长长一圈白色的胶布,上面布满了用各色墨水签上的名字,胶布边缘已经微微卷了起来,颜色也略发黄,看上去似乎有些年头了。

朱小北跟韩述一样对羽毛球相当热衷,所以也是识货的人,她抓起那把球拍左右端详,“哇,老肯尼士的球拍,不下十年历史了吧,想当年,咱们国字号球员人手一拍,我初中的时候刚开始学羽毛球,就老幻想自己也拿着这个,在球场多威风啊。不过,我老娘那么吝啬,我知道她是绝对绝对不会给我买的。我就说你童年幸福吧。”

也许谁看到自己当年的旧物,都会平添不少感叹,韩述也跟着朱小北的话怔怔地说,“是啊,这是老头子当年送的最大的一份礼物。现在肯尼士不行了,市场上基本找不到了。”他似乎也想跟朱小北一样轻轻地抚摸拍子上的弦,不知道为什么,指尖已经快要触到,又收了回去。

朱小北认真研究手柄上的签名,看上去都是他当年同学的一些寄语,“看起来当年你还蛮酷的嘛。”

“去你的,我现在也很酷。”韩述牵动嘴角笑了笑,“放回去吧,不过就是一把旧球拍,没什么可看的,大概也就是藏在这里,要不早就处理掉了。”

“别说得轻描淡写,这可是我学生时代的梦想,很有意义的。韩述,要不这样,熊还你,这把球拍你送给我算了,反正你也不当回事,现在这个在外边也买不到了。”

朱小北不由分说地把泰迪熊往桌上一放,眉飞色舞地将球拍拿在手里比划着。

“韩述,这个造型怎么样?”

“不,不行!”

韩述的激烈反应让朱小北呆了几秒。他很快意识自己的失态,补救性地笑了起来,哑着声音说,“对不起啊,小北。我想了想,球拍上有我一些旧同学的签名,我大概应该留着它……我有个朋友,他手上还有好几把肯尼士的球拍,要不这样,我一定给你弄一把,绝对比我这个要好……刚才那个套娃,你喜欢也跟熊一起带回去,我好像还没送过你什么东西呢。”

朱小北反应过来,深明大义地用手肘顶了顶他,“开玩笑呢,真当我要抢你的宝贝,说那些干嘛。喏,放回去吧,好好保存着。”

韩述结过球拍,歉意地笑着,将它重新放回原来的纸盒里,纸盒原有的封口胶带已经被朱小北撕开,他手心有许多的汗,一个不留神,拍子从没有封好的盒子底端掉了出来,擦过陈列柜边缘,掉落在深蓝色地毯上。

朱小北眼明手快地伸手去捞,差了一点点没够着,她蹲下去拣,嘴里说着,“我的妈呀,还好不是磕在硬的地板上,摔坏了多可惜。”

她嘴上心疼,可心知由于地毯柔软的缓冲,球拍是决计不会损坏的,所以,当她把球拍重新握在手里,却留意到拍弦边缘、手柄上一道道细细的擦伤划痕时,不由得吃了一惊,当下再三检查,才发现那些擦伤和划痕似乎也有一些年月了,不可能是刚才掉落在地导致的,这才松了一口气。

朱小北心想,刚才倒没注意到,这球拍其它地方保存得那么完好,韩述明显是个很惜物的人,不知道好端端的球拍怎么弄出这样的伤痕。

“给,韩述……韩述?我捡起来了,你不要了?球拍上面有伤痕,该你小时候不会是个古惑仔,球拍是用来敲人的吧。”

韩述笑了,人却有些失神感冒药吃多了也不好,他耳边仿佛出现了一些不应该存在的声音。

“去啊,去给我捡起来。”

[hide]“好,只要你愿意,一万次都可以。”

……

“韩述?”

“哦,谢谢。”

球拍重新尘封归位,房间里安装窗帘的年轻男孩子也走了出来。朱小北注意到,这个安装工人身上同样穿着熟悉的橙色制服马甲,看来才短短一个多星期,韩述再一次光顾了那个布艺店。

那个小工看上去是个从农村出城打工的男孩子,他收拾好自己的工具,走到韩述的面前,搓了搓手,期期艾艾地对韩述说。

“先生,是这样的。窗帘我已经给您安,安装去了,这确实是昨天您到店里挑选的那一款,我们不会弄错的,真的,我们不会欺骗您的。还有,我们店长不负责安装,所以她一般不会到顾客家里面进行服务的,她也不一定每天都在店里。您之前提的意见,我回去转告给她听,有什么店里会跟您联系的,我只负责安装,不,不好意思啊。”

朱小北看了韩述一眼,韩述似乎一时间被一口气呛到了原本就因感冒而变得敏感的喉咙,侧着身剧烈地咳嗽,连耳根都涨得通红。好不容易缓过来,他才对那个小工说,“我知道了,你回去吧,谢谢了。”

小工离开后,朱小北从卧室门口探头进去看了看新安装的窗帘,抽象风格线条的光泽质感面料跟房间的整体风格搭配得恰到好处。朱小北有些不解,“我看没有什么问题啊。”

韩述有些不自在,“我就是觉得跟我昨天看的有些色差,就随口问了那孩子一句。”

朱小北表情夸张,“你可真够行的,我不是听说你昨天就去医院吊点滴了,居然还不忘记去挑窗帘,佩服啊佩服。”

韩述把她拉回沙发边上,“别说这个了,你那么好心,特地来看我,水都还没喝一口。我今天做不了大餐了,要不待会我们到楼下去吃饭,我知道有个地方不错的,一定不会传染给你。”

朱小北笑着说,“我也想啊,但是今晚上我学校试验室还有些事没做完,系里要把我榨成人皮才甘心。我可不是说这顿饭就这么算了啊,先记着,下次再请我去吃顿好的。我要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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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述露出一个失望的表情,把朱小北送到门口。

“你回去也注意点,别像我一样感冒了。”

“我感冒?我十年都没看过医生了,壮得跟牛似的。反倒是你,我就不明白了,你也是经常运动着的人,怎么就那么不经事,一个小感冒把你弄成这个样子。”

“你难道没听说,越是经常运动的人,就越容易生病。你看,狮子老虎总运动着吧,它们最多能活几十年,可乌龟老缩着,它能活一万年。这场病算是让我顿悟了,生命在于……”

“生命在于静止,生命在于龟缩。”

朱小北几乎是异口同声地跟韩述一起说出最后那句话。

韩述困惑地用指节摩挲着自己脸,“咱们就这么心灵相通了?”

“算了吧。只不过我也从一个朋友那里听到过这个观点,因为太‘独树一帜’了,所以一直记得。你听谁说的,看来这么有个性的人还不止一个。”

韩述停顿了片刻,耸了耸肩,“太久了,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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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hs&jn

夜深了,韩述从卧室的落地飘窗看出去,可以俯视这个城市的点点星火。住在繁华市区最大的不足之处就是太过喧闹,白天如此,晚上直到夜深,都还可以听到车水马龙滑过的声音。但正如一个人眼里的缺陷,在另一个人眼里有可能是最大的亮点,韩述就爱这城市的热闹。

喧嚣意味着人的气息,有人的气息才有温暖。太过冷清安静的地方韩述反倒不适应,每次出行游玩或外出公干,住在某个郊区山庄或偏僻的风景名胜,他总是在那种寂然中辗转难眠,闭上了眼睛,觉得莫名的孤独,风吹动窗帘,外面如果没有路灯流泻进来的光线,太黑了,就容易把一点点的不安、焦灼、难过无限放大。这种时候,热爱生活的大好青年就会被看不见的负面消极情绪全面占据。后来他有了一些经验,在那种地方,睡觉的时候把床头的夜灯点亮,次日天亮了,自己就像又活了过来,但是只有重回到热闹繁华的地方,那种安全感才会彻底地重新回来。

所以,韩述爱人群,爱热闹,爱很多很多有趣又世俗的东西。韩院长就经常批评他耐不得寂寞,太过浮躁。韩述想,浮躁就浮躁吧,浮躁总好过半夜醒过来在静悄悄的地方莫名的心慌。他大概天生就没有做陶渊明的命,可这也没什么不好。

韩述也曾和林静探讨过这个问题,林静是韩院长在政法界最为看重的后辈,也是韩述的旧同事兼友人。韩述问他,“热闹的地方除了让你睡不着觉,还有什么不好?”

林静随口说,“热闹的地方也不是不好,但安静的时候更容易让人想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

这也许是对的,因为林静就是一个很清楚自己想要干什么的人,他做每一件事都有相当清醒明确的目的,然后一步步朝那个目的迈进,所以,他只比韩述年长几岁,却已经是城北分院的一把手,跟临近退休的一林妹妹平起平坐,韩述却总在漂着。

当然,韩述的这种所谓的“漂”更多是精神上的,他现在准备调往市局,还有一个好老爸,所以仕途大概是不会输给林静的,每当事业取得进步的时候,韩述也会高兴自豪,并为之努力,但是他努力是为了取得成绩,取得成绩之后事业会步步高升,可高升之后又能怎么样,他要拿高官厚禄来干什么呢?他很少想过。

难道做到像他老爸那样,就是他这辈子的目标?如果这样的话,这个目标对于他而言也没有多少快感可言,老头子现在每日忙于工作和应酬,落下一声的富贵毛病,连沙发坐久了都累,还不如韩述逍遥快活。要论做一个正直的人民检察官,为民除害,伸张正义,韩述也不是不想,可是这个追求又过于伟大,伟大到他觉得渺茫和遥远,还不如淘到自己喜欢的小摆设的喜悦更真实。

他现在衣冠楚楚,俨然一付社会精英模样,他为此所做的一切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这样做,而不是因为他“想要”这样做。没有人逼过他怎么做,但他别无选择,因为他确实从来没有相通过他心里最终要什么——还有很多很多事韩述都想不通。

就像他不知道自己好端端地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重感冒;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从父母那吃饭回来后忽然觉得自己家里的窗帘无比丑陋招人嫌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发着高烧去挑窗帘;不知道为什么找了很多家布艺店都没有喜欢的,偏偏在谢桔年所在的地方发现了;不知道为什么进店之前他祈祷她不在,可进去之后她真的不在,自己心里却空落落的;更不知道今天小工来装窗帘,他为什么会觉得这窗帘怎么看都不对劲,莫名其妙地发了顿脾气;还有,他是如此惊讶于那个羽毛球拍的存在,一点也不想看到它,可是朱小北说要把它带走,他竟然会觉得异乎寻常地愤怒。

最后,他多吞了一颗感冒药,昏昏沉沉躺在床上时,似乎为自己最近的不对劲找到了一丝灵感,可那灵感如电光般惊魂一现,来不及抓住什么,就掉入了深不见底的黑甜乡。

“499,500,501……519,520,521……234,235,236……”

韩述数着阶梯,一步一步往上爬,开始速度很快,几步并做一步,很久很久之后慢慢地缓了下来,他开始流汗,喘息,觉得疲惫。明明是521级,就要到了,为什么又要从头开始,这阶梯的尽头通往云端,真的只有521级吗?他为什么能如此确定?就算是过去,他也并没有一步一声地去细数,所谓的521,不过是她说的一个数字,可她说的就是真的吗?

阶梯在眼前延伸,仿佛永无终点,韩述汗流浃背,胜过车轮大战般连打四个小时的球。他自己也搞不清为什么他要往上爬,他连等待在阶梯尽头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不知道过也多久,也许就在快要放弃的时候,韩述听到了前面的争吵声,一低头,还有几步就已经快要登顶。一个女孩背对着他,看不清脸孔,她就是谢桔年,韩述知道。

“谢桔年……桔年。”韩述艰涩地开口。可是喉咙里如堵着棉花,她并没有回头。

“快走啊,马上走,你想坐一辈子牢吗?”

“桔年,你别傻了……”

“滚啊!”

“你们干什么?谢桔年,他……他怎么会在这里?”

“放过他,放过他!”

“别拉着我。”

“不行,他不能走。”

“快——”

“桔年,拜托帮我告诉她……”

“啊……”

乱纷纷的声音在韩述耳边盘旋,他头痛欲裂,眼前越来越模糊,他分不清说话的人是谁,哪句话又出自于谁的口,只听见谢桔年最后那一声凄厉的惨叫,然后他脚下一空,顿时沿着往高而陡的阶梯往下滚落,她后来喊什么,哭什么,统统像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听不清,什么都听不清。最后一切安静下来,他没有感觉到一丝的疼痛,只是不能动了,黑红色的血静静地弥漫开来,覆盖整个天空。

他面朝上地以一个诡异的姿势仰倒,视线尽头最后一抹亮色,他知道,是那一年开得特别盛的石榴花,桔年说,也许这一次它会结出果实的,可是他再也看不到了。

桔年在那棵树旁与另一个人拉扯纠缠着,他看得见她张合的唇,看得见她腮边的眼泪,可是听不见声音。终于,制止桔年疯狂扑过来的那个人在朦胧中隐约露出了半张脸,多么熟悉,熟悉得好像每天清晨照镜子。啊,他是韩述,拉住桔年那个人是韩述,他穿着当年自己最喜欢的那件白色的T恤,一脸的不敢置信和惊慌。

如果那个人才是韩述,那他是谁,躺倒在血泊里的又是谁?卧倒在阶梯上的韩述无限惊恐。终于,桔年扑到了他的身边,他从桔年的泪光中看到了自己的倒影,那是一张不属于他的脸庞!

他把自己丢了!不不不……

韩述大汗淋漓地醒来,昨晚睡得太仓促,窗帘都没有完全拉上,阳光已经洒在了床角。韩述第一个动作就是喘息着用双手去摸索自己的面庞,还好,原来的轮廓都在,什么都没有多,什么也没有少。他还不相信,翻身冲进浴室,终于在镜子里看到属于自己的容颜,他还是他。

用冷水洗了把脸,韩述才想起了自己先前的傻气,一个人怎么可能变成另一个人,何况是变成那个人,自己究竟在想什么?然而即使清醒过来,这样的一个梦毕竟让人背脊生凉,他坐回床边,才知道身上的T恤汗湿了一大片。

蔡检给韩述打电话,对他的病情甚是关心,还直说下班后自己要煲汤来探望。韩述直说自己没事,因为一林妹妹虽然芳龄已经五十,但煲的汤委实恐怖,她会出于“科学”和“营养”的考虑凭空造出许多让人冒冷汗的搭配。

蔡检大概已经习惯了韩述对自己肠胃的保护,也没再坚持,听他提起昨晚出了身汗,就说出汗对感冒的人来说是好事,末了,还提醒他好一点之后尽快跟他新接的建设局贪污案当事人进行一次正式的谈话。

生病让韩述的工作热情空前低落,他垂死挣扎地再问了一次,“案子有没有可能转给其它检察官?”得到蔡检断然的否定回复后,才恹恹地答应

洗漱完毕,梦里的阶梯还在他脑海里不断闪回,结合起老头子之前透露烈士陵园即将搬迁的消息,韩述心里忽然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这种体会让他连早上的药都忘记吃,换了衣服,抓起钥匙就出了门。

市里的烈士陵园原本是在郊区,这几年城市发展得快,一不留神就变成了一个新城区,那里现在被几个大的社区楼盘包围着,一是住在陵园附近,心里总有不安,其次附近太喧闹了,烈士也不得安生,这大概就是整个陵园要搬迁的原因。

韩述把车停在下面,自己徒步而上,就像他昨夜的梦一样,然而阶梯远没有他梦中那么漫无终点地长,他还年轻,爬上去并没有消耗太多的体力,只不过这里比他记忆中要颓败了许多,水泥砌就的阶梯缝隙里,满是落叶、青苔和叫不出名字的阴生植物。台阶尽头那株石榴花居然还在,花朵一如既往地血红绚烂,在满目的苍松翠柏里格格不入,那万绿丛中一点红,太过触目惊心。韩述想不通这么多年了,怎么就没人想起要砍了它。

他站在石榴树的边上往下看,空而冷落的阶梯在他脚下如此寂寥,虽然这里没有远离市区,脚下不远处就是人群,但是爬上来之后,总觉得特别的安静和清凉,阳光也好似躲在了角落里。高处的风声总是要急一些,不知道为什么,风带来了松枝和落叶特有的味道,他站得如此之近,那一树繁花竟然半点气味也无,这花和人一样,盛时太盛,就少了余香。

四周一个人都没有,到烈士陵园来怀旧的人大概不多,这里如果真有魂魄,恐怕也是寂寞的吧。他踩着脚下的青草,绕着烈士碑徐徐走了一圈。还记得小的时候,差不多每一年清明,他都会在学校的带领下到这里来缅怀革命先烈,好几次他都是在石碑的台阶下带领同学们慷慨激情宣誓的学生代表,那时他们总说,“我们胸前飘扬的红领巾,就是烈士的献血染红的。”那时他回去之后,总是把红领巾嗅了又嗅,生怕闻出了血腥味,直到后来,他也是在这里知道,真正的血迹干涸了之后,哪里还会如此鲜艳,不过是一滩褐色的污痕罢了。

停留了一会,韩述忽然感觉自己来的这一躺是没有什么意义的,他留在这里的回忆是苍白的,假如真有什么值得记起,那也不一定要靠眼睛。拆了就拆了吧,有多少东西可以恒久,他用当初那把老肯尼士球拍打赢中学时代最后一场比赛时,曾发誓要把它珍藏一辈子,可是现在,如果没有朱小北的东翻西找,大概下一次搬家前,他都不会想起它。

想到这里,韩述苦笑一声,原地打道回府,他从烈士碑的另一面绕出来,才发现石榴树的旁边,已经多了一个人。

韩述匆促地退了一步,鞋底踩在滚动的小石块上,险险站稳,好在草地丰厚,没有发出什么声音,背对着他的那人也未曾被惊动。他昨天还想尽了理由去找,可现在她就站在那里,韩述却发现自己害怕了。害怕她怪她,也害怕她不怪他。

她没了及腰的长发,韩述觉得有些不习惯,但是还是一眼认得出这个背影。他看着她半蹲了下来,不知道用手在石榴树上做了什么动作,良久才站了起来,手臂微微摆动。韩述忽然明白了,她在把杯里的酒往阶梯的方向挥洒,周而复始三次,以祭长眠此处的魂灵。

这么多年了,她果然忘不了。假如真如梦里所示,从高处滚落的人是他,她会不会每年来此?

韩述在石碑的后面藏身许久,她也在石榴树边的第一级台阶上席地而坐了许久,太阳的方向都开始悄悄地偏移,他们谁都没有动,好像天地间就该如此静止。

韩述是个好动的人,他闲不住,可是这一次,他竟完全没有感觉到时间的流逝,等到她收拾好自己的东西慢慢小时在阶梯下,他挪了挪自己的脚,好像有一万只蚂蚁游走一样的麻,他这才皱着眉头抱脚“哎哟”了一声。

他没勇气跟得太紧,估量着她已经走得很远,才小心地走了出去。果然,陡长的阶梯再一次空无一人,他往下走了一步,又回头去查看那棵石榴树,她刚才在做什么,可是那里什么都没有留下。

韩述试着像她一样,以同样的角度半蹲了下来,凝视这颗树的时候,她脑海里会有什么样的影像,他完全猜不出来,最后,只有伸出手,摩挲了一下粗糙的树干,自嘲地苦笑了一声。

然而就在这一触之下,他的指尖感觉到了一样的触感,他低头凑近了一些,原来手腕粗细的石榴树主干的侧面,有人用小刀或是别的利器刻下了一些痕迹。也许当年这痕迹相当之深,可是年月已久,树的自愈能力让它越来越浅,如今只剩下淡淡的一圈。

韩述吃力地辨认那几个字母样的笔画,“h……j……n”他不记得有这样的一个单词,直到终于认出了中间的那个“&”符号。

h……s……&……j……n

hs&jn,hs&jn……

韩述在嘴里反复默念,如同一个魔咒。

忽然,他懂了。这颗不知道长了多少年的石榴树上,剜刻着两个人的名字。

韩述&桔年?!

真的是这样吗?韩述大惊之下,如蒙雷絷。

也就是这个时候,他猛地记起,这一天是8月14日,已经整整11个年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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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许我向你看-1997年(下半部分)

周日的黄昏,女孩握着她的羽毛球拍,欲哭无泪地走在回家的路上。这一天天气很好,连夕阳都是红艳艳,连但对于她来说,显然并不是个美丽的日子。

早上非明就应该有所预感,她怎么都梳不好自己的头发,桔年姑姑新买的一个发卡夹住了几根发丝,扯得很疼,旧衣柜里的裙子翻来拣去,没有一件可以让她看上去好一些,她虽没有李小萌那么多的漂亮衣服,但是同学到她家里做客,她不想自己看上去像一只灰老鼠.

李小萌她们三个比约好的时间晚到了一会,非明伸长脖子在财叔的小商店门口等了很久,才盼来了她的“贵客”.正打算有模有样地像个主人似的把小同学往家里领,不幸的事情发生了,她还来不及出言提醒,李小萌就一脚踩在了财叔门口的一堆流浪狗排泄物上,漂亮的粉红色娃娃鞋沾满了褐色的秽物.尽怪财叔一脸歉意,并且深表同情,但这并不能让李小萌同学的心里好受一些.李小萌接过非明急急忙忙递上来的纸巾,忍着做呕的欲望仓促地将鞋子擦拭干净,用叹为观止的语气对她的同学说,“谢非明,你住的是什么鬼地方.”同行的两个小伙伴想笑又不敢笑,非明一脸化不去的尴尬.

接下来,不愉快的事情一再发生,先是同学们很快地对非明家空无一物的小院子失去了兴趣,不管非明怎么一再强调,她们也不觉得那颗其貌不扬的枇杷树有什么意思;然后,她们几个挤在非明小小的房间里,没有电脑,没有新奇的玩具,一切那么淡然乏味,非明努力地想说一些笑话逗她的朋友们高兴,结果她发现自己束手无策的样子本身就已经很好笑.

说好了要在她家吃午饭的,几个小女孩数着时间,枯燥地等待中午的到来,因为非明说了,很快,她的姑姑就会给她们带回很多很多好吃的东西.尽管如此,在班上的女生中最有影响力的李小萌还是不经意地流露出了克制的不耐,她虽然没说什么,但是那百无聊赖的神情让非明深刻感觉自己做了件蠢事,她的家的确没有什么好玩的,反而浪费了同学们宝贵的一个周末上午.为了让大家看起来没有那么无聊,她翻箱倒柜地找出了家里的相册,几个女孩传阅着,非明打起精神给她们解说着每一张照片的来历.

相册里的照片大多是非明自己的,她从小就爱照相,在镜头面前可以摆出许多美美的姿势,每一张照片桔年姑姑都按时间顺序认真地收集着,但是,厚厚几本单人照让另外几个同学审美疲劳的同时,也让她们提出了疑问.

“谢非明,你家里为什么没有别人的照片,都是你自己的单人照,多没意思,难道你就没有跟你爸爸妈妈合照过吗?”

“是啊,老听你说你姑姑,为什么都没有听你提起过你的爸妈?”

“你家里除了一个姑姑就没有其他人了吗?”

“我当然有爸爸妈妈,我爸爸是一个画家,有名的画家,但是他一年到头都很忙,经常到全国,不,全世界去采风,所以很少会在家.”这套说辞从小到大非明已经说过无数遍,纯熟到无以复加.

“是吗?那为什么你家里都没有你爸爸画的画.”一个同学看来并不怎么相信.

“因为……”

非明还没有找到好的理由,李小萌就笑着抢了一句,“非明啊,你爸爸那么有名,为什么还让你跟你姑姑住在这种地方.你爸爸真的爱你吗?”

“当然!”非明合上了相册,大声说道.同学们的置疑刺伤了她的自尊,“我爸爸当然爱我,比爱所有的人都还要爱一百倍!这里是我姑姑的家,不是我爸爸家,我只是暂时住在这里,不用过多久,我爸爸就会回来把我接走的.”

“是不是真的啊,谢非明,该不会是家里的大人骗你吧?大人们都喜欢对那些孤儿说,他们的爸爸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电视里都是这么演的哦.”

“你才是孤儿,我不是.我说过我有爸爸,你们的爸爸都要年轻,很帅很帅.”非明愤怒地反驳,她已经顾不上要跟同学搞好关系了.

“既然你爸爸那么帅,为什么不找一张相片给我们看看?”

“找就找!”

非明忍着泪冲进桔年姑姑的房间,拉开抽屉,打开箱子,愤怒地寻找,她祈祷着,让她找到点什么吧,一定要找到点什么,她不能让同学们看了笑话.

不知道是不是天上的那个神仙听到了她的呼唤,在桔年姑姑抽屉的最底层,非明找到了一张有点变了颜色的旧相片,上面四个年轻的少男少女一身运动打扮,拿着各自的球拍站在校园里简陋的领奖台上,手里还各捧着一本红色的荣誉证书,似乎是某场校园羽毛球比赛结束后获奖者的留影.

站在最左边看着镜头露齿而笑的那个是桔年姑姑,虽然姑姑那时看起来年纪还很轻,但是除了头发,没有多大的改变.姑姑右边是一个头发短得出奇的男孩子,他也笑得一脸灿烂,但是眼睛却凝视自己手里的拍子,好像那才是他的骄傲.最中间的女孩也跟姑姑年轻时一样,有一头很长的头发,像个洋娃娃一样面容精致,咋一眼看上去,比姑姑更漂亮醒目,她嘴角微微上扬,眼睛直视前方,那种神态,十岁的非明还找不到恰当的形容词汇;最最重要的是最右边的男孩子,微微向左倾着身子,眼睛不知道看向左边的什么人或是什么东西,他的鼻子挺挺的,眼睛很好看,是他!非明觉得就是他了.

她抓着那张照片,旋风似地冲回自己的房间,把它献宝似的展示在另外三个女孩面前,指着最右边的男孩子说,“看见了吗,这个就是我爸爸年轻时候的照片.”她心里有些害怕自己的鼻子会象说谎的匹诺曹一样变长.

“真的吗?谢非明,这是你爸爸呀?哇,他年轻的时候看起来很酷哦.”

“本来啊,非明长得也很好看啊.”

非明的脸红了,自豪的感觉冲淡了她说谎的罪恶感.

李小萌也不由得捧起了那张照片细看,“谢非明,你爸爸学生时候羽毛球就得过奖,难怪你的球打得不错.”

“还好啦.”

“咦,不对哦.”李小萌转过照片的背面,看着上面的一行小小字,慢慢地念道:“许-我-向-你-看.1997年……谢非明,1997年的时候你爸爸还是个中学生,这也太扯了吧,哈哈,说谎也不打草稿!”

“我看看我看看.”另外两个女同学都凑了上来,“是啊,谢非明,你也太好笑了,随便找一个人都可以做的爸爸?我看你是没有爸爸吧.大话王.”

非明用力拨开她们,一言不发地抢回照片,却怎么也找不到语言为自己开解.

就在这时,院子里传来了桔年姑姑打开铁门的声音.

“我回来了,匹萨也回来了.”桔年一手提着购物袋,一手捧着匹萨走进来,就看到了这混乱的一幕,个子比另外三个女孩都小的非明似乎下一秒就要掉下泪来,手里紧紧捏着一张旧照片.

桔年愣了一下,很快就笑着对小朋友们说,“真对不起啊,下班的公车比往常晚了一些,大家过来吃东西吧.”

“阿姨,谢非明说谎,她说照片上的人是她爸爸.”追求真理的李小萌不依不饶地说道.

“有吗?我看看.”桔年伸手去拿非明手里的照片,非明不知道赌的是什么气,死死不肯松手,桔年笑着用了几分力气,才把已经变得皱巴巴的照片拿了过来,她用很认真的样子看了一会,“哎呀,是有点像,不过非明啊,你爸爸比照片上的人要帅一点点吧……匹萨闻起来不错啊,过一会就凉了.”

这一场风波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掩盖过去,但是匹萨大餐也不如想像中那么好,桔年匆忙之下,只记得薯条不要买番茄味的,但是却忘记了匹萨馅里还藏着许多番茄.大家看起来都好像没有什么胃口,草草吃了几口,同学们就提出告辞了,桔年挽留了几句,倒是非明紧紧抿着嘴一言不发.

桔年把小朋友们送走,回到家里,还没进门,已经听到非明的哭声,她趴在桌子上,伤心得好像没了整个世界.

“你骂我吧,你为什么不骂我?”非明冲着收拾桌子的非明喊道.

“你帮我收拾收拾,我就不骂你.”桔年笑着说.

“我是个大话王,没有爸爸妈妈的大话王,你为什么不说出来.”

面对小女孩发泄的哭闹,桔年试着去摸了摸她的头发,被她哭着避开.

“每个人都有爸爸妈妈,不管他们在不在身边.非明,就像你希望的那样,说不定他们在某个地方想着你,只是他们有不得已的理由.”

“他们不要我了.我恨你们!”

桔年咬了一口盒子里的匹萨,苦笑了一声,“我恨这块匹萨.”

非明在桔年回房换衣服的时候,就抓着她的球拍出了门,她知道自己的脾气毫无道理,走到姑姑的房间门口,举起手想敲门,可那句道歉怎么都不好意说出口,她并不知道,隔着一块薄薄的门板,她的桔年姑姑沉默地抚平了照片上的褶皱,嘴里低至无声地喃喃.

“你说,我该怎么办?跟我说句话吧,一句就好.”

从家里出来,非明一直是沮丧的,跟财叔的一对儿女打了一下午的羽毛球,把别人打得铩羽而归并不能让她心里好过一些,最让人气恼的是,某次接球的时候,她的拍子扫到了一旁居民晾衣服的铁杆,那把桔年姑姑买给她的35块钱的羽毛球拍拍杆居然折弯了.

就这样,她呆呆地握着变形的球拍在财叔商店门口坐了好一阵,直到财叔提醒她天快黑了,才慢腾腾地往回家的方向走.短短的一段路,她觉得自己走得无比孤单,仿佛全世界都抛弃了她,比卖火柴的小女孩更可悲.

接着,她听到有人对她说,“你的反手杀球姿势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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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我才刚刚做好准备,她就按了停止键

  韩述回到住处,走到楼下的门卫处看见背着羽毛球拍跟门卫聊天的朱小北,才想起他和小北约好的一周一会。他懊恼地看了看时间,幸而离说好的时间还有三分钟,朱小北来早了,但是他拎着他刚采购回来的新窗帘,忽然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朱小北跟年过半百的门卫大叔聊得正是兴起,经别人提醒才注意到经过的韩述,她勾着球拍三步并作两步跳到韩述身边,拿起他的手腕也看了看时间,笑道:“我靠,精英们都把时间掐得那么准?”

  他们说要了要一起去打球的,场地已经提前预定了。韩述是个精力充沛的爱动之人,一段时间没有舒展筋骨,就会觉得闷得慌,这一次他看到了朱小北一身的运动装备,竟觉得有些疲惫。但他不想扫了朱小北的兴,毕竟是有言在先,便还是说道:“再给我五分钟,我上去换衣服。你上去坐一会,或者继续聊,我几分钟就好。”

  朱小北不置可否地在他后面跟了几步,见四下无人,便打趣道:“看你眉毛都在头上打了一个结,一周不见,该不会又从爸爸荣升到外公了吧?”

  韩述夸张地假笑两声,“很好笑。”

  “说真的,看惯了你神气活现的样子,换这表情我不习惯。”

  韩述双手揉了揉面庞,做了一个换脸的表情,用标准的六颗牙笑容面对她,“这样您老满意吗?”

  他说完继续穿过绿化带往电梯间走,朱小北跟了上去,“这才差不多。对了,韩述……”

  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知怎么的,前行着的韩述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忽然停了下来,刹不住脚步的朱小北差点前胸贴后背地跟他撞上。

  “我有话要跟你说。”

  “小北,我有句话想要跟你说。”

  几乎相同的一句话,两人差不多同时脱口而出,说完了之后都愣了一下。

  “你先说。”韩述打住自己临时起意要跟朱小北好好谈谈的迫切念头,遵循着女士优先的原则。

  朱小北撑着腰“噗哧”一笑,“这种时候我们倒是有默契了。真的让我先说?好吧。”她装作很认真地挺直了腰,“那个韩述啊,我过两天可能会离开G市,有些事需要回新疆处理一下。”

  即使在这个时候,韩述职业性的敏感还是让他注意到朱小北话语里独特的用词,关于新疆,她用的是“回”,而不是“去”,仿佛那边是她的家乡,可她明明是沈阳土生土长的姑娘,新疆不过是她短暂求学的地方。

  韩述选择了不指出这一点,他耸了耸肩,“什么时候出发?有很重要的事吗?”

  “一点私事,对我来说也算是重要吧。”

  “那没关系啊,需要我给你定机票吗?什么时候走,我送你去机场?”

  “送什么,我又不缺胳膊少腿的,飞机场谁不会去?”朱小北大大咧咧地说。

  “去几天,要不回来的时候我去接你?”

  “不用,我也不确定什么时候回来,学校那边请了长假。”

  “哦。”韩述顿了一下,确实有几分疑惑,“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我帮得上忙吗?”

  “大概不行。”朱小北笑着说,她挠了挠头,“韩述,我们认识也有挺长一段时间了吧?”

  “嗯。”

  “你这家伙,虽然穷讲究又臭美一些,不过还是挺可爱的。”

  “求求你别夸我,我难受。”

  “别打岔啊,夸你是过门罢了,我是想说……你也试过吧,有一些地方,一些人,虽然没有什么意思,但是就是有一种说不出的……怎么说呢,魔力?”

  韩述看了朱小北一眼,没有说话,朱小北觉得自己说的话自己听着都晕,可是莫名的,她觉得韩述应该理解。

  的确,韩述从朱小北的话里隐隐听出了一些什么,他静静地站在原地,没有出声,原本打算要说的那些话,似乎都失去了必要性。

  “轮到你了,韩述。”朱小北学他做了一个“洗耳恭听”的手势。等了一会,却没有听到韩述说话。“哑巴了?我还以为你要跟我说你家的新窗帘。” 朱小北人是豪爽,心却不粗,韩述是知道的。他提起手里的东西看了一眼,所谓的隐秘,大概只有当事人自己觉得是隐蔽的。

  他索性直接问:“小北,你跟她……你们是怎么认识的?”他决定了,要是朱小北问“她”是谁,他就会当自己什么都没有说过,直接跳过这一话题。

  朱小北侧着头,韩述起初以为她是为这句没头没脑的问话费解,原来她是在回忆。

  “我以为你会早一点问我这个问题,你们南边的男人,就是差了这点爽快。你是问我跟谢桔年吗?我跟桔年是去年在火车上认识的,她从G市到兰州去,当时正好我也要从兰州站转车回乌鲁木齐,36个小时,差不多两天两夜,她就坐在我对面位置上,想不认识都难。说来你都不信,更巧的在后头,那次我回到新疆屁股还没坐热,办好了手续又得屁颠颠地往回赶,没想到在兰州站候车的时候又让我遇上了她返程。她跟我的车票不是同一个车厢,结果我跟别人换了个位子,又跟她面对面地坐在了一起。你还别说,她这人有意思。”

  “兰州?”韩述费力思索着自己关于谢桔年贫乏记忆,没有一项与这个地点相关,而且根据他从卷宗里了解到的情况,桔年父母双方均没有北方人。他不知道她一个女孩子为什么要孤身千里迢迢地奔赴塞北。

  朱小北好像猜到他有此疑惑,她说道:“人家是去旅行的。怎么,一个人就不能旅行?看你这想法俗的……别以为就你们这四季如春,西北大漠就是光秃秃的一片,其实那边值得一去的地方多了去。”

  既然说到了这里,韩述也不想再遮遮掩掩,他追问:“她在火车有没有跟你聊起过什么?”

  “其实你想问的是她有没有问起过你吧?”朱小北说话一点歪都不拐,让韩述颇有些狼狈,虽然那确实是他的本意。

  韩述这才意识到他们两人此刻正站在绿化带的一个垃圾桶旁边,一个大煞风景的场所,这场突如其来的对话本来就是唐突的。他和朱小北是一对名正言顺的恋人,可他们聊起对方的隐私,却犹如隔岸观火,这种感觉稍微往深处想一想,都是非常怪异的,以往他们似乎都没有感觉到,是不约而同的粗心,还是大家都刻意地忽略?也许朱小北第一次在布衣店里就看出了什么,有些东西是那么明显,可是她没有问。同样的,韩述他不也没有追问,身为自己女朋友的朱小北为什么草草交代两句就赶赴新疆,连一个归期都没有吗?

  朱小北看了一眼韩述手里拎着的东西,“新窗帘看上去真不错。商店里最喜欢的就是你这样的顾客了。韩述,有些事情你想知道的话,为什么不自己问她,我发誓如果当初我知道我跟她的关系会这么狗血,我会八卦得更加彻底一些。”韩述试着去探究朱小北话里的意思,可是她眼里的坦荡一览无余,“韩述,你认为非明是你的孩子?我跟这女孩打过两场球,小小年纪球打得不错,过几年我都赢不了她。”

  原来她连谢非明都认识。韩述摇头,“我不知道,大概不是……可我忽然觉得,好像不是孩子的问题。我今天去找了谢桔年,是,我承认我心里有愧,一句话,她说她原谅我了,所有的一切一笔勾销。可是,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啊,小北,我没有想到我刚刚开始准备,她就按了停止键。”他继而自嘲地笑,“我不知道怎么停下来,不久前,我还在孩子的老师面前撒了个慌,她们都以为我真的是孩子的爸爸。”

  “我说你这人平时看上去挺正常的啊,怎么关键时候彪乎乎的……好了,我明白了。你说吧,还是我来说?”朱小北用她习惯性的“咱哥俩谁跟谁”的姿态拍着韩述的肩膀。

  “说?说什么?”

  “别跟我装傻,你看起来可不像说废话的人。”

  韩述沉吟片刻,抓着朱小北停留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说道:“不如等到你从那边回来再说。如果你在那边……在那边……总之,小北,不管到最后怎么决定,这件事里错的那个人都是我。”

  朱小北不以为然,“谁对谁错,我都免不了我老娘一顿胖揍,在她看来,甩男人可耻,被男人甩更是可耻的立方……你快给我上去换衣服,说好要陪我打够三个小时,趁你状态不好,姑奶奶就不信赢不了你!”

  朱小北和韩述的一场球其实只打了四十分钟,期间韩述的电话响了好几次,放在背包里,谁都没有听见,直到中场休息,他才回了个电话,之后走向朱小北,脸色说不出的怪异。

  “咋……咋了,你玄孙降生了?”

  韩述摇头,一边用毛巾擦拭脸上的汗水,“院里打来的,公事。”

  “今天不是周末吗?”

  “刚刚接到通知,我负责的那个建设局的案子……当事人上厕所的时候,撬开卫生间的气窗,从六楼跳了下去,当场死亡。就在半个小时前。”

  “不会吧?就是你说马上就要结案的那个?”朱小北也吓了一条,虽然她跟那个贪污的小科长素未平生,但是一条人命就这么生生地没了,还是让人发懵。

  事关职业机密,韩述也没有说太多,匆匆点头,跟朱小北交代了几句,衣服也顾不上换就飞也似地赶往单位。他一度认为,他在城南区最后一个案子确如蔡检所说,简单到如切白菜一样容易,一切如同板上钉钉,不用费多少功夫,马上就可以结案,然后他顺利走人,到市院赴他的新任。这一次韩述错了,无论是事业还是感情,他认为简单的事情,其实都远比他想象中的要错综复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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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的小说《许我向你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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